《玻璃上的雾气》
公交站台的玻璃幕墙蒙着层薄雾,我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数硬币时,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边缘。三月的寒风卷着柳絮掠过鼻尖,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清晨,他站在同样模糊的玻璃窗前,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进我手心时的温度。
那时我们总在早高峰的末班车相遇。他总坐在靠窗的第三排,把毛毯往我这边斜了斜,任由我缩在他肩头数站牌。有次我感冒发烧,他变魔术似的从西装内袋掏出退烧贴,包装纸上的卡通图案被体温熨得微微卷边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件永远笔挺的西装里藏着三十七个不同颜色的保温杯,每个杯底都刻着”今天降温记得喝热水”。
“让座吧。”广播声突然刺破回忆。我慌忙起身,却撞翻了保温杯。褐色的茶汤在地面蜿蜒成河,倒映着对面玻璃幕墙里无数个仓皇离场的自己。三年前也是这样,他突然消失在早高峰的人流里,只留下我攥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,在空座位上坐到末班车发车。
后来我总在凌晨三点给空荡荡的保温杯添热水。看着氤氲的热气在杯口盘旋,就像他离开后我反复练习的告别仪式。有次在便利店遇见穿白大褂的年轻人,他蹲下来帮我捡拾散落的便当盒,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。我下意识后退半步,却撞翻了他手里的病历本。
“小心。”温热的触感突然贴上后背。转身看见他递来纸巾的指尖还沾着碘伏,”像不像你总弄丢的钢笔尖?”我愣在原地,想起他离开前夜,也是这样蹲在满地碎玻璃中间,用镊子帮我捡起那支摔裂的钢笔。
我开始在晨跑时绕道医院后巷。青砖墙上爬满常春藤,藤蔓间垂落几串风干的忍冬花。有天下雨,在花架下遇见他养的小橘猫,湿漉漉的绒毛沾满泥点。蹲下擦拭时,发现猫爪缝里嵌着半片银杏叶,叶脉里还凝着去年的雨。
“要带它去宠物医院吗?”穿白大褂的年轻人递来纸巾盒。我们蹲在潮湿的台阶上,看小橘猫把沾满药粉的爪子伸进我掌心。阳光穿透云层时,我忽然想起他离开前夜,也是这样把滚烫的额头贴在我掌心,说”别怕,我在呢”。
我开始在深夜整理旧物。泛黄的实验记录本里夹着褪色的电影票根,是《爱在黎明破晓前》的第三排座位。抽屉深处躺着七十九张便签,每张都画着不同形状的保温杯,杯口标注着日期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CT片,片角写着”肺部阴影,建议复查”。
“这是三年前的报告。”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推来新拍的片子,”现在肺部结节已经钙化了。”我们站在医院走廊的落地窗前,看暮色中的城市像块融化的太妃糖。他忽然说:”你总说回忆是毒药,但有时候…”话没说完就被晚风卷走,我听见自己说:”有时候毒药也会变成解药。”
我开始在周三下午去他常去的图书馆。靠窗的第七张木桌摆着保温杯,杯底还残留着半圈水渍。有天下暴雨,发现保温杯里飘着张字条:”别等雨停了,现在就去喝杯热茶。”字迹被水洇得模糊,像极了三年前他写在便签上的”别怕,我在呢”。
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开始出现在我的生活里。他带着我去看他参与设计的智能输液泵,显示屏上跳动的数据像心跳曲线。有次调试设备时,我看见他白大褂内袋露出半截听诊器,金属表面刻着”2020.3.12″。那天他说:”有些仪器需要定期校准,就像我们都需要重新学习爱的频率。”
我开始在凌晨四点起床。按照他留下的食谱煮桂花银耳羹,保温杯里泡着新买的洋甘菊茶。有次在厨房打翻蜂蜜罐,琥珀色的糖浆在瓷砖上蜿蜒成河,倒映着我重新学会微笑的嘴角的弧度。穿白大褂的年轻人送来消毒湿巾,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,金属表面映出我眼角的泪光。
深秋的傍晚,我们在医院天台遇见他养的小橘猫。它叼着褪色的铃铛,铃铛里藏着片风干的银杏叶。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说:”猫说想听你讲那个关于保温杯的故事。”我们坐在生锈的秋千上,看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琥珀色。他忽然说:”其实我一直在等,等你把回忆熬成药汤。”
现在我的保温杯里总泡着两种茶:洋甘菊和忍冬花。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教我调试智能输液泵,显示屏上的数据像重新学会跳动的脉搏。有次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,金属表面刻着”2020.3.12″,我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今天,他也是这样蹲在满地碎玻璃中间,用镊子帮我捡起那支摔裂的钢笔。
昨夜暴雨,我在图书馆靠窗的木桌前打盹。保温杯里飘着张字条:”别等雨停了,现在就去喝杯热茶。”字迹被水洇得模糊,像极了三年前他写在便签上的”别怕,我在呢”。我起身时碰倒保温杯,褐色的茶汤在地面蜿蜒成河,倒映着对面玻璃幕墙里无数个正在重生的自己。
此刻我坐在自动贩卖机前数硬币,三月的寒风卷着柳絮掠过鼻尖。玻璃幕墙上的雾气正在消散,露出城市天际线清晰的轮廓。我知道,那些被茶渍浸透的回忆终将成为琥珀,而保温杯里重新沸腾的热水,正在冲刷三年来的沉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