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云与天的证言》

暮春三月的青石镇总飘着细雨，檐角铜铃在湿漉漉的空气中轻晃。我蹲在”醉仙楼”的门槛上，看檐溜将青砖上的苔痕冲刷得发亮。掌柜的正在擦拭柜台，铜算盘珠子拨动的脆响里，忽听得楼上雅间传来清朗的笑声。

“你当真信长卿大侠的托付？”楼上有人敲着酒盏，”意中人的名字里有个字，抬头就能看见的。”

“那云字不正是抬头可见？”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急切。

“若遇万里无云的天气呢？”这问题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子，激起满楼清谈。我攥紧袖中那封泛黄的信笺，墨迹在潮湿空气里洇出淡痕。信上”云”字被水渍晕染，仿佛随时要化作天际的云絮。

三日前我在剑冢遇见长卿大侠时，他正擦拭着柄缠着青藤的青铜剑。剑身斑驳处隐约可见”天授”二字，”此剑曾随我斩过七州恶霸。”他抚过剑格处的云雷纹，”你若寻得那姑娘，记得她名字里藏着天地玄机。”

此刻楼上突然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。”你找茬！”有人拍案而起，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。我望着二楼雕花窗棂后晃动的身影，突然想起长卿大侠临别时说的话：”云聚云散终有时，唯有一物恒常如斯。”

雨势渐歇时，我抱着酒坛来到镇东的观星台。石阶上青苔被雨水冲刷得发亮，苔藓间竟嵌着几枚铜钱，想来是前日醉仙楼散座的残留。台中央的浑天仪蒙着薄灰，我拂去尘埃，发现仪盘上”天”字刻痕格外清晰。

“公子可是要占星？”穿蓑衣的老丈从石洞里钻出来，斗笠边缘还挂着水珠。他指着南方天际：”今日申时三刻，有客自南来，车驾七乘，押着鎏金木箱。”

我望着老丈斗笠上”观天”二字，忽然明白长卿大侠为何强调”恒常”二字。暮色四合时，七辆朱轮车碾碎残阳驶入镇口。车帘掀动间，我望见车厢里斜倚的少女，月白襦裙被晚风掀起一角，露出腰间玉佩——正是”天授”二字。

“在下云为衫，奉家父之命寻访故人。”少女掀开车帘，眸中映着将熄的晚霞，”长卿大侠可曾说过，名字里的字要抬头可见？”

我望着她腰间玉佩，忽然想起观星台上的浑天仪。暮春的云层像顽童戏耍的棉絮，时而遮住半边天，时而散作满天星斗。但无论云如何变幻，仪盘中央的”天”字始终清晰可辨。

“姑娘可知，真正的抬头可见不是云，而是天。”我解下腰间酒囊递过去，”长卿大侠的剑，此刻正在我鞘中。”

少女接过酒囊时，我注意到她耳后有一粒朱砂痣，形状恰似云雷相叠。暮色渐浓，她忽然轻笑：”原来如此。那日长卿大侠说’云聚云散终有时，唯有一物恒常如斯’，我当是酒话。”

我们并肩登上观星台，老丈的浑天仪在星光下泛着幽光。少女指着仪盘上的二十八宿：”你看，紫微垣恒在中央，不管北斗如何运转。”她指尖划过”天”字刻痕，”就像……就像姑娘我，虽居深闺，却始终记得要来找你。”

子夜雨歇，我们沿着石阶下山。少女忽然驻足，指着东方：”那里有颗流星。”我仰头望去，只见天际掠过一道银芒，恰如长卿大侠的青铜剑划破夜幕。少女轻声说：”那是我娘留给我的玉簪，她曾说真正的流星，是藏在名字里的天。”

回到醉仙楼时，掌柜正擦拭着”醉仙楼”的匾额。我提起酒坛，发现坛底压着张泛黄纸笺，正是长卿大侠的笔迹：”云为衫者，天为心。”

酒过三巡，楼上雅间忽然传来琴声。我循声望去，只见那少女正在抚琴，月光从窗棂漏下，在她眉间投下淡淡银辉。琴声时而如云卷云舒，时而似星垂平野，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，我望见她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
长卿大侠的青铜剑就挂在醉仙楼的梁上，剑穗系着枚青铜钱，正是观星台石阶上见过的那枚。掌柜说这是二十年前长卿大侠留下的，”他说这钱能照见人心。”

如今每当我经过醉仙楼，总会在暮色中驻足。檐角铜铃依旧轻晃，琴声偶尔穿透雨幕。我知道那少女的名字里藏着”天”，就像观星台上的浑天仪，就像长卿大侠的青铜剑，就像这世间所有恒常如斯的东西——它们或许藏在云层之后，藏在名字之中，藏在抬头可见的星空之下。

前日路过观星台，老丈正在擦拭浑天仪。他指着”天”字刻痕笑道：”这孩子后来成了我的徒弟，她说要当个能看穿云雾的观星人。”暮春的云絮又飘了起来，我望着仪盘上恒常不动的”天”字，忽然明白长卿大侠为何要托付这个秘密——有些东西不必抬头可见，它早已融入血脉，成为生命中最坚实的星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