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静默的时光》
我总在深夜整理旧物时发现那些泛黄的音乐CD。褪色的封套上,童话歌的彩绘小精灵早已褪色成灰,流行音乐的CD纹路被摩挲得模糊。这些曾经陪伴我度过无数个夜晚的伙伴,此刻安静地躺在纸箱里,像一群沉默的守夜人。
十二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冷。教室窗玻璃结着厚厚的冰花,数学老师的声音混着粉笔灰在教室里漂浮。我缩在座位上,听着后桌男生哼唱的《小星星变奏曲》,突然发现旋律像细针般刺进耳膜。那天放学后,我在音像店角落发现这张被压在底层的CD,封面上印着穿蓬蓬裙的小美人鱼。回家的路上,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亮起霓虹灯,我跟着旋律数着站牌上的字,直到暮色把街灯都染成橘红色。
后来每个周末,我都在阁楼布置临时歌厅。旧窗帘改造成的幕布上贴满手绘的音符,母亲用晾衣架做成麦克风架。当《菊次郎的夏天》的吉他前奏响起时,父亲会从厨房探出头,用锅铲敲打节奏。我们三个在厨房飘来的葱油香里合唱,水汽从蒸锅腾起,模糊了镜片上的水雾。
高考前夜,我在台灯下反复播放《稻香》。歌词里”树屋”的意象让我想起童年用纸箱搭的树屋,那时母亲会坐在旁边给我读《安徒生童话》。此刻她蜷在沙发里织毛衣,银针碰撞的脆响与音乐交织,窗外的雨声渐密,我忽然发现《稻香》的钢琴前奏和雨滴落在窗棂的声音如此相似。
大学宿舍的霉味里藏着秘密。每个熄灯后,我们都会用手机播放《夜空中最亮的星》。当林俊杰的歌声穿透四堵墙壁,隔壁床的阿杰会突然举起手机电筒,光斑在我们脸上游走。那段时间我们常在凌晨三点讨论北欧神话,争论奥丁是否真的存在,争论声与音乐声混在一起,惊醒了上铺打呼噜的室友。
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,我在异乡的出租屋里播放《家》。视频通话里,母亲举着手机在厨房忙碌,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。她突然说:”你小时候总把《小星星》唱走调,现在倒学会用专业软件调音了。”我望着屏幕里她围裙上沾着的面粉,突然发现《家》的副歌部分和厨房抽油烟机的轰鸣声竟如此和谐。
去年深秋,女儿在沙坑堆出歪歪扭扭的城堡。她把《小苹果》的旋律和着铲子敲击声,沙粒在阳光下飞舞成金色旋涡。我蹲下身,发现她手心的汗渍把沙粒染成深褐色,像极了我年轻时的CD封套。暮色渐浓时,我们并排坐在城堡前,她突然说:”爸爸,我好像听见了星星在唱歌。”
此刻整理旧物,我轻轻抚过CD边缘的划痕。那些曾经需要音乐来确认幸福的日子,如今幸福早已在晨起时厨房飘来的粥香里,在女儿午睡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里,在母亲视频通话时背景音里的炒菜声里。音乐曾是我丈量幸福的标尺,而当标尺不再需要时,幸福才显露出它本来的模样——像老唱片上细微的刮痕,像旧磁带里偶尔的杂音,像所有未被命名的、静默的时光。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我忽然想起某个停电的夏夜。我们用手电筒的光圈在墙上画着圆圈,阿杰用口哨吹出不成调的旋律,蝉鸣声与我们的笑声混成一片。那时我们以为幸福需要特定的频率,直到某天发现,原来幸福本身就是会呼吸的声波,无需调频,无需解码,它早已渗透进每个晨昏的褶皱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