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茶水间的沉默》

茶水间的咖啡机发出低沉的嗡鸣，我望着小张第三次把马克杯捏得发白。他正低头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，在磨砂玻璃窗上投下细密的汗渍。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在公共场合出现这种情况——上周部门例会上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方案更优，把客户资料翻得哗哗作响，最后被王总监用”信息过载”三个字打断。

“要续杯吗？”我递过纸杯时，他突然抬头。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，在他鼻梁上划出一道金线。这个总在茶水间徘徊的年轻人，此刻眼睛亮得像是刚拆封的礼物。

三个月前我同样在这里出过丑。项目汇报前夜，我反复练习到凌晨三点，把每个数据都背得能倒背如流。当投影仪亮起时，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般发紧。手忙脚乱翻动激光笔时，激光点在PPT上划出歪歪扭扭的轨迹，把精心设计的柱状图割裂成五块。台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里，我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辩解：”这个…这个算法是基于…”

“张工，”王总监突然敲了敲我面前的桌面，”市场部反馈说，上周三的方案会，您提到竞争对手时，对方代表全程在刷手机。”玻璃幕墙外，梧桐树的影子正巧落在我的笔记本上，遮住了那页密密麻麻的备注。

那天傍晚，我在空荡荡的办公楼里遇见了陈工。他正蹲在消防通道门口修投影仪，工具箱里躺着半瓶矿泉水和几根数据线。”当年我给德国专家做翻译，把’误差率0.3%’说成’误差率3’，害得对方在董事会上摔了咖啡杯。”他拧开矿泉水瓶，水珠顺着指缝滴在水泥地上，”后来我学会在每句话后留三秒空白——那是安全边际。”

现在每次经过茶水间，我都会刻意放慢脚步。上周五的暴雨天，小张在走廊里拦住抱着文件的实习生，用纸巾替对方擦掉鞋底的泥水。这个动作轻得像片羽毛，却让那个总爱抱怨的姑娘红着脸跑开时，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了清脆的节奏。

上周项目复盘会上，小张的汇报让我想起陈工说的”三秒空白”。他没有用任何图表，只是把客户沟通记录铺在桌上，当指尖抚过某行小字时，眼睛突然亮起来：”他们真正需要的是…”停顿的瞬间，会议室的空调风恰好吹起他袖口的一角，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——那是他母亲临终前系在他手上的。

茶水间的咖啡机又完成了第九个轮回。小张终于能从容地接住我的咖啡续杯请求，他甚至学会了在递纸巾时，先观察对方是否需要。昨天部门聚餐，王总监举杯时说：”有些人像松子，要轻轻摇晃才会开口。”满桌笑声中，我看见小张低头给邻座添汤，手腕的红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
此刻窗外暮色渐浓，茶水间的玻璃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。咖啡渍在杯底晕开一朵暗花，像极了我上个月在旧书市淘到的泛黄笔记本扉页，那里用蓝墨水写着：”言多必失，静水流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