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删除键》
我蹲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,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。玻璃映出我泛红的眼眶,和对面教学楼里正在升旗的少年。他今天穿着白衬衫,袖口挽到手肘,露出细瘦的腕骨,像去年冬天我送他的那支钢笔。
手机屏幕突然亮起,是林小满的朋友圈。九宫格里最后那张照片是去年校庆,我们挤在礼堂门口的合影。照片里他正举着自拍杆,我站在他斜后方,被人群挤得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。此刻配文写着:”新的开始”,定位显示在省城某所重点高中。
我忽然想起上周五的黄昏。他抱着篮球从教学楼跑出来,额角还沾着汗珠,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。我蹲在樱花树下等他,纸条展开是张泛黄的明信片,背面印着武康大楼的雕花铁门。”原来你一直留着。”他笑着把纸片折成纸飞机,看它乘着四月的风飘向紫藤花架。
那天我们聊了很久。他说新学校的生物实验室有台显微镜,能看见细胞分裂的瞬间;我说图书馆顶楼能看到整个城市的灯火。暮色渐浓时,他忽然把钢笔塞进我手里,笔帽内侧刻着”致永远的后座”。我摸着冰凉的金属纹路,想起高三那年他总把笔借我写作业,橡皮屑在课桌里积了厚厚一层。
手机又震了一下,是班级群消息。班长@全体成员:”小满同学即将转学,大家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?”我盯着对话框发呆,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出残影。忽然有人@了我,是林小满。对话框里躺着张截图,是我们去年在游乐园拍的合照,他举着棉花糖的右手被P成了灰色。
我关掉手机,起身时碰倒了窗台上的玻璃杯。清水顺着大理石纹路蜿蜒,像那年他打翻的汽水在课桌上留下的痕迹。记得他蹲下来时,校服衬衫后背洇出深色的水痕,像水墨画里晕开的墨点。
回到宿舍时,床头柜的台灯还亮着。那是他去年生日送的,灯罩上印着梵高的《星月夜》。我轻轻旋开灯罩,发现夹层里藏着张便签,用铅笔写着:”等我能看懂星空时,就来看你。”便签纸的边角已经卷起,像被无数双手翻阅过。
凌晨三点,我站在天台边缘。城市像块巨大的电路板,霓虹灯在夜色中明明灭灭。风卷起林小满的校服外套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。我想起他总说:”青春就像没写完的草稿纸,擦掉重写才是故事。”可有些字迹一旦落下,就会在记忆里刻下永恒的折痕。
手机突然震动,是林小满发来的消息:”明天早上八点,老地方见。”我盯着屏幕上的对话框,忽然发现他头像换成了显微镜下的细胞结构。手指悬在删除键上,忽然想起他教我做的标本:把樱花花瓣夹在载玻片里,用碘液染色,就能看见花瓣纤维的纹路。
晨雾未散时,我带着装满标本的玻璃瓶来到樱花树。瓶子里有去年春天摘的樱花、他送我的钢笔拆解后的零件,还有那张被雨水泡皱的明信片。树下的长椅空无一人,只有风卷起几片枯叶,在空中打着旋儿。
我打开手机相册,把所有照片逐张删除。删除键按下的瞬间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转身时,林小满正站在晨雾里,手里握着支沾满露水的樱花。他身后是初升的太阳,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“其实我删了所有关于你的动态。”他笑着把花别在我耳后,”但有些东西,会变成身体的记忆。”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,看晨光穿透薄雾,将城市的轮廓慢慢勾勒出来。远处传来早自习的铃声,像去年冬天他跑向教室时,校服下摆翻飞的声音。
玻璃瓶里的标本在晨光中泛着微光。我忽然明白,有些删除不是失去,而是让记忆在时光里沉淀成琥珀。就像樱花终会凋零,但那些被收藏的瞬间,会永远在某个清晨,带着露水的清甜,轻轻落在心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