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个电话》

那是一个梅雨季的傍晚，我站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，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。手机屏幕亮起，林夕的名字在消息栏里闪烁了七次，最终化作一串冰凉的省略号。我关掉手机，把热可可推到面前，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黄昏。

高二那年，林夕的座位总在我斜后方。她的马尾辫上别着枚樱花发卡，每次数学课打瞌睡时，粉色的花瓣就会轻轻扫过我的草稿纸。我们是在校庆晚会上认识的，她穿着淡绿色蓬蓬裙跳《卡门》，裙摆扬起的瞬间，我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。

“要不要加入舞蹈社？”她递给我一张报名表时，指尖的温度透过纸面传来。我至今记得她耳垂上摇晃的珍珠耳钉，像两颗悬在月光里的星星。后来我们成了固定搭档，她教我旋转时的呼吸节奏，我教她如何用脚尖丈量舞台的弧度。

直到那个飘着槐花香的四月清晨。我抱着篮球经过器材室，看见林夕蜷缩在储物柜后面，膝盖上的纱布渗着血。她听见动静慌忙起身，运动鞋带散开，白球鞋歪歪斜斜地拖在地上。

“你没事吧？”我蹲下身时，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。我闻到她校服领口残留的茉莉香皂味道，和那天晚会上一模一样。她低声说：”昨天有人往我储物柜里放玻璃渣……”

那天之后，我们开始刻意错开放学时间。我总在琴房多练半小时，她会在图书馆多看半小时书。直到某个暴雨突袭的傍晚，我在空荡荡的舞蹈教室撞见她，她正踮着脚够顶柜上的练功服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洇出深色痕迹。

“你脚受伤了还练？”我递过纸巾时，她突然哽咽着说：”我爸又来学校了。”她父亲是建筑公司老板，听说她因舞蹈耽误功课，把舞蹈教室改成了画室。那天我们沉默着收拾地上的水渍，直到她把我的练功鞋塞进书包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我站在礼堂后台整理头纱，听见林夕在观众席轻声哼唱《玫瑰人生》。她没来道别，就像没来参加我的成人礼。手机里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来的毕业照，照片边缘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缺口，是我们曾共享的橡皮擦。

高三冲刺阶段，我开始频繁收到匿名信。信封里夹着沾着墨迹的樱花书签，字迹和我高中时的字迹一模一样：”你教我的旋转要像风中的蒲公英。”信纸背面是化学公式，是我最头疼的氧化还原反应。

高考放榜那天，我在省重点高中的公告栏前站了整整三个小时。林夕的名字不在榜首，但她的艺考分数足够进入顶尖舞蹈学院。我攥着录取通知书走出校门时，手机突然震动，是林夕发来的语音：”我申请了国际预科，会在伦敦等你。”

我们约定每年生日视频通话，但第七次联系是在她毕业典礼当天。视频接通时，她穿着学士服站在大本钟下，身后是飘落的枫叶。她说：”其实每次想联系你，看到你朋友圈的芭蕾舞视频，我都觉得……”画面突然被乌云遮蔽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。

后来我收到她寄来的明信片，邮戳是巴黎。背面写着：”我们停止联系的第七年，我终于明白，有些默契就像大提琴的泛音，需要在寂静中才能听得更清晰。”明信片里附着一枚樱花发卡，花瓣边缘有道细小的裂痕。

上个月整理旧物，我在琴盒夹层发现张泛黄的舞蹈社合照。林夕站在我左边，她的珍珠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。照片背面有行小字：”致永远的第一位观众。”我突然想起，那年校庆演出结束时，她曾悄悄把节目单塞进我手里。

此刻咖啡馆的玻璃窗上，雨痕正勾勒出熟悉的轮廓。我按下拨号键，林夕的名字在屏幕上亮起的瞬间，我听见自己说：”这次换我等你。”电话接通时，背景音里有伦敦地铁的轰鸣，和远处传来的《玫瑰人生》旋律。

雨停了，暮色中的城市亮起星星点灯的霓虹。我们相隔八千公里，却像回到那个飘着槐花的清晨。林夕说：”你送我的樱花发卡，我一直带着。”我展示手机里的芭蕾舞视频，她笑得眼角漾起细纹：”原来你每年都在练习旋转。”

窗外的雨滴在玻璃上画出新的弧线，我突然明白，有些距离不是地理意义上的，而是心与心的角度。就像大提琴的D弦，只有在特定的位置拨动，才能发出最清越的泛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