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玻璃罐里的春天》

老槐树的影子在窗台上爬了整整七年。我数过那些斑驳的纹路，像被时光啃噬过的年轮，每一道裂痕都刻着某个被遗落的黄昏。直到那个飘着槐花香的四月清晨，我才突然发现，原来那些看似冰冷的裂痕里，早已埋着许多温暖的种子。

那年我十二岁，父亲在省城当工程师，母亲在镇上的纺织厂做会计。每个周末的清晨，我都要踩着露水去学校，书包里永远装着半块发硬的馒头。教室后排总坐着个叫阿玲的女生，她总用带着薄荷糖清香的校服袖口，替我擦掉课桌角粘着的泥巴。

“你家的槐树开花了。”某个课间，阿玲突然把一张折成方块的纸片推到我面前。展开是张手绘的槐树 diagram，枝桠间缀满毛茸茸的花苞，最顶端的叶片上用铅笔写着：”每天中午十二点，树影会落在你常坐的窗台。”我摸着纸片上凹凸的铅笔痕，突然想起父亲临走前在槐树下跟我说的那句话：”等槐花开满树，爸爸就回家。”

那天下午我特意留在教室，看着阳光在槐花上流淌成金粉。树影 indeed 在十二点零三分准时爬上窗台，可等了整整一个下午，也没等到那个承诺归来的身影。放学时阿玲递给我一个玻璃罐，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玻璃珠：”这是用你掉在操场上的橡皮做的。”她把橡皮切成小块，裹上彩纸，”要攒够一百颗，爸爸就会回来。”

我开始在课间收集各种能塞进玻璃罐的东西：粉笔头、半截铅笔、被雨水泡皱的作业纸。阿玲总在周四的黄昏来接我，她母亲做的红糖糍粑能填满我整个书包。直到那个飘雪的清晨，罐子突然满了。我蹲在槐树下数珠子时，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引擎声。

父亲开着一辆掉漆的桑塔纳，后座绑着个铁皮箱。他下车时棉袄上沾满泥雪，却把怀里的槐树枝插进土里。”树根都冻裂了。”他搓着手哈气，”这次项目延期了，可能要再等半年。”我盯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，突然发现他右手小指少了半截。

“罐子里的东西…”我声音发颤。父亲弯腰拾起散落的玻璃珠，那些彩色碎片在雪地里像摔碎的星星。”这是你妈妈做的。”他突然笑了，眼角的皱纹堆成温柔的沟壑，”她总说，等孩子攒够一百颗星星，就能把家变成会发光的玻璃罐。”

那年冬天，我学会了在玻璃罐里种春天。阿玲教我用玻璃瓶养水培的绿萝，母亲把废弃的毛线拆成细线，在罐底绣出槐花的形状。父亲在铁皮箱上钉了块木牌，歪歪扭扭写着：”等罐子满了，爸爸就再不离开。”

直到初二那年春天，我收到省城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。离家的那天清晨，我抱着装满玻璃罐的行李箱站在槐树下。阿玲穿着我送她的槐花裙，裙摆上别着我用橡皮做的书签。”罐子该换新家了。”她把装着玻璃珠的罐子放进我手心，”你带去省城，放在新学校的窗台上。”

火车启动时，我看见无数玻璃罐在阳光下闪烁。那些装着橡皮、糖纸、玻璃珠的罐子，此刻都成了会呼吸的容器，盛着无数个被爱浇灌的春天。我摸着罐底母亲绣的槐花，突然明白原来爱从来不是等来的礼物，而是藏在每个被认真对待的瞬间。

去年冬天回乡，发现老槐树被雷劈断了半边。阿玲的母亲坐在树下织毛衣，毛线团上缠着父亲留下的旧钢笔。”罐子都搬去省城了。”她笑着把钢笔塞进我手里，”你爸爸在给每个罐子刻名字呢。”我摸着钢笔上凹凸的刻痕，突然听见时光深处传来细碎的叮当声——那是无数个春天在玻璃罐里轻轻摇晃的声音。

此刻我坐在窗前，看着新栽的槐树苗在春风里舒展枝条。书桌上摆着阿玲寄来的明信片，背面是张手绘的槐树 diagram，叶片上写着：”罐子里的春天永远不会凋谢。”我翻开抽屉，里面躺着母亲留下的毛线团，还有父亲用旧报纸折的千纸鹤。当春风再次吹过窗台，我决定把玻璃罐里的故事继续种下去，因为我知道，爱就像那些埋在时光裂痕里的种子，只要用心浇灌，终会开出漫山遍野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