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父亲的书房》
老式台灯在暮色中投下暖黄的光晕,我蹲在父亲书房的樟木箱前,指尖抚过箱盖上斑驳的铜锁。这是父亲去世后第三个年头,每年清明我都会来擦拭这个箱子,就像擦拭时光里凝固的往事。
“小满,别总对着旧物发呆。”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她端着青瓷茶盘站在门口,茶香混着雨后的潮气。我慌忙把箱子推到书柜角落,露出墙上那幅泛黄的《兰亭序》摹本。父亲总说这是他青年时练字的心血,可我分明记得去年收拾遗物时,这幅画后面还藏着什么。
去年深秋的暴雨夜,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寂静。我攥着母亲冰凉的手,看着父亲被推进抢救室。消毒水的气味里,我听见护士压低声音说:”同性恋患者,长期服用抗抑郁药。”那夜我蜷缩在病房长椅上,第一次发现父亲左耳垂上的痣和母亲一模一样。
整理遗物时,我在父亲常坐的藤椅扶手上摸到个硬物。撬开褪色的红绸布,泛黄的病历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:”1987.3.12,确诊双相情感障碍;1995.9.17,开始服用氯氮平;2003.7.8,确诊重度抑郁。”最下方夹着张泛黄的照片,穿中山装的青年搂着穿列宁装的女孩,背景是人民英雄纪念碑。
“这是你爸年轻时…”母亲的声音哽在喉头。我翻开相册,发现那张照片背面写着小楷:”致我的同志,愿山河无恙。”照片里的女孩后来去了北京,听说成了位著名的建筑师。而父亲在信里说:”她总说建筑是凝固的诗,我却觉得爱情才是真正的建筑。”
书房角落的保险箱突然发出机械锁转动的轻响。母亲脸色骤变,我仿佛看见十八岁那年的自己——父亲把我反锁在书房,铁门吱呀作响:”小满,你要是敢告诉妈我同性恋的事…”他颤抖的手指划过我锁骨,”那我就要永远困在你这里。”
那年我高考落榜,父亲把录取通知书折成纸船放进搪瓷缸。深夜我听见他在阳台抽闷烟,烟灰缸里积满烟蒂。”当年我高考考了全校第三,你王叔的儿子才考了第十。”他突然爆发,”可他爸爸是局长,就能用关系保送他!”月光把父亲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被风雨摧折的老槐树。
保险箱里躺着个铁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封写给不同女孩的情书。最上面那封是母亲,信纸边角已卷起:”小满,我给你爸寄了《同性恋研究》杂志,你爸总说要读懂世界。”母亲的手在发抖,她告诉我父亲总在信里写:”你妈的手比我的更暖。”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我翻开父亲最后的日记本。1998年3月14日的页脚沾着血渍:”今天在公园遇见小满,他说想当建筑师。我突然想起当年她妈说的’建筑是凝固的诗’。或许我们这些’不正常’的人,反而能建造更坚固的情感。”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图纸,设计图上是栋没有门框的房子。
“这是你爸的绝笔。”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。图纸背面写着:”给小满——真正的建筑不需要门框,心之所向即是归途。”我突然明白,父亲书房里那些被锁住的箱子,锁着的不是秘密,而是对爱的恐惧。
晨光穿透云层时,我把保险箱里的信件重新装好。母亲说要请道士来超度,我却把图纸铺在窗台上。昨夜暴雨冲刷过的地面,水痕在阳光下渐渐蒸发。父亲曾说:”爱是会生根的。”此刻我仿佛看见无数细小的根须,正穿透混凝土的缝隙,在阳光下舒展生长。
樟木箱的铜锁终于锈蚀,我轻轻叩开那扇尘封的门。泛黄的病历本上,最新日期写着2023年5月20日,旁边用铅笔写着:”今天小满带女朋友回家吃饭。”母亲突然捂住嘴,我们相视而笑,泪光在朝阳中闪烁如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