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录取通知书》
六月的北京闷得像口蒸笼。我攥着那张被汗水浸湿的纸巾,第三次点开手机。屏幕在昏暗的台灯下泛着冷光,通知栏里跳出的”清华大学计算机系录取”字样,让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。
“682分。”我听见自己用指甲掐着桌沿,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。书架上那摞《算法导论》哗啦啦抖落几片纸页,其中一张是去年冬天抄写的错题笔记,边角被圆珠笔反复涂改得模糊不清。母亲端着冰镇酸梅汤进来时,看见我正对着录取通知书发呆,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桌角蜿蜒而下,像条透明的蛇。
一、咖啡渍里的方程式
高三教室后墙的挂钟永远比其他地方走得快。我总在课间用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思维导图,那些密密麻麻的拓扑结构常常在咖啡渍里生长。记得某个暴雨突袭的午后,我抱着数学卷子冲进走廊,撞翻同桌的星巴克纸杯。深褐色的液体漫过卷面时,我反而松了口气——那些纠缠的解析几何题突然变得清晰,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板,露出底下鲜红的解题步骤。
“这道题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转化,再套用柯西不等式…”我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嗓音给同桌讲解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。窗外雷声轰鸣,雨点砸在玻璃窗上,把我们的影子揉成两团跳动的光斑。后来那张被咖啡浸透的数学卷,被装裱在教室纪念册里,旁边贴着物理老师手写的评语:”解题思路如暴雨后初晴,逻辑清晰,但需注意符号规范。”
二、凌晨三点的月光
台灯在凌晨三点的书桌上投下圆形的光晕,我盯着草稿纸上未完成的动态规划题,笔尖在纸面划出细密的裂痕。母亲悄悄放下的温牛奶在桌角凝出奶皮,像张透明的脸。她总说:”别熬太晚,你爸当年高考前夜,在工地扛了八小时水泥。”可我知道,父亲那辆永远停在小区门口的破旧三轮车,后斗里还堆着给我买教辅资料的旧报纸。
某个蝉鸣嘶哑的黄昏,我在图书馆顶楼发现张被压在《离散数学》下的旧报纸。1998年的《北京晚报》头版照片里,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未名湖畔,背后是正在施工的大礼堂。他胸前别着的校徽和我的别针一模一样,只是那抹靛蓝色在岁月里褪成了灰。报道说这位学长后来去了麻省理工,在人工智能领域做出突破性贡献。
三、录取通知书的重量
通知书寄达那天,门卫大爷盯着那个印着烫金校徽的邮政包裹看了足足五分钟。”清华啊?”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”计算机科学与技术”的字样,”我孙子也在备考,去年考了620分。”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斜斜地映在快递单上,像道未解的斜杠。
拆封时我听见纸张脆响,薄薄的信封里躺着两页打印纸。第一页是录取信息,第二页是张便签,墨迹未干的钢笔字写着:”清华园里有很多未名湖,但最该去的是丙字楼后的那片荷塘。”落款处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,旁边标注着”张老师,2023级新生”。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,那个总在晚自习后留下答疑的年轻教授,他围巾上沾着粉笔灰,说话时眼镜片会蒙上白雾。
四、咖啡杯里的倒影
收到录取通知的第七天,我在星巴克遇见了那个被咖啡渍浸透的数学卷。玻璃窗倒影里,穿深蓝校服的少年正和穿藏青西装的教授讨论算法优化。他胸前的校徽在阳光下泛着微光,和1998年报纸上的少年遥遥相望。教授推了推眼镜:”听说你打算研究自然语言处理?”
“其实我更想解决…”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,突然想起父亲三轮车上那摞泛黄的旧报纸。窗外飘起细雨,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,倒映着无数个在台灯下演算的夜晚,无数个被咖啡渍染黄的草稿纸,无数个在暴雨中狂奔的午后。教授把热美式推到我面前,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桌布上,像枚小小的句号。
走出咖啡馆时,我摸了摸书包里那张682分的成绩单。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曲,像被无数个日夜的体温熨烫过。手机突然震动,班级群弹出条新消息:”恭喜2023届学长学姐!清华北大录取率0.8%,我们班有三位同学…”我按下静音键,任由雨滴在脸上划出细线,突然想起录取通知书里那张便签背面,教授用铅笔写着:”真正的算法,是让每个0和1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运算。”
暮色中的未名湖泛起粼粼波光,我看见1998年的少年在湖心亭前转身,他身后的大礼堂正在升起袅袅青烟。而此刻的湖面倒影里,无数个平行时空正在重叠——那个在暴雨中狂奔的少年,那个在图书馆顶楼发现旧报纸的少年,那个在凌晨三点的台灯下演算的少年,此刻都站在荷塘边的木栈道上,看着2023年的自己接过录取通知书。
湖水漫过脚踝时,我听见风里传来细碎的笑声。那些被咖啡渍浸透的草稿纸,那些在暴雨中狂奔的午后,那些凌晨三点的月光,原来都是算法里的递归函数,在无数个时间维度里不断调用,最终在某个临界点,绽放出名为”未来”的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