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信箱》
我是在整理旧物时发现那封信的。铁皮饼干盒里躺着泛黄的信纸,四年前深秋的银杏叶标本夹在信纸边缘,叶脉里还凝着半枚泪痕。母亲说这盒东西在我搬进新家时被遗忘在阁楼,此刻它安静地躺在我的书桌中央,像只被时光遗忘的玻璃罐。
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下午。我蹲在教室走廊的银杏树下,看着雨水把金黄的叶子冲刷成模糊的色块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林小满发来的消息:”放学后老地方见,我有重要的事说。”我数着地砖上的银杏叶,突然发现每片叶子都像被雨水压弯了腰,像极了此刻我发抖的指尖。
那天我们坐在教学楼后的小石桥上。林小满的校服袖口沾着泥点,她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,”这是我奶奶留下的,她说里面装着整个镇子的记忆。”盒盖上锈迹斑斑的”银杏信箱”四个字,是奶奶用毛笔写的,笔锋里藏着松针般的锐利。
“每片银杏叶背面都写着秘密。”她推了推眼镜,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。我们趴在潮湿的青石板上,用放大镜对着每片叶子。一片写着”今天偷吃了王老师办公室的巧克力”,另一片画着歪歪扭扭的兔子,旁边是”希望小满能考上美术班”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:”1987年,阿满和爷爷在银杏树下埋了时光胶囊。”
那天黄昏我们挖开了树根下的陶罐。褪色的玻璃球里装着张字条:”给四十年后的你,愿时光温柔。”罐底躺着半枚银杏叶,叶脉间嵌着细小的银线,线头系着张字条:”别怕离别,每个秘密都会找到归处。”
后来我们成了秘密的收集者。在图书馆顶楼发现刻着名字的旧课桌,在操场跑道找到用粉笔画的小房子,甚至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上,我们发现了用树皮拓印的漫画。林小满的奶奶每周都会带新收集的”信物”,她说镇子就像座巨大的信箱,每个角落都藏着未寄出的故事。
直到那个飘雪的早晨。林小满没来学校,课桌上放着铁皮饼干盒。盒子里躺着张诊断书,”阿尔茨海默病,晚期”,日期是半年前。我翻开夹在银杏叶里的病历复印件,发现她奶奶的笔迹在字迹边缘洇开,像被泪水晕染的墨痕。
“她说要完成最后件心事。”林小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她裹着厚重的羽绒服,睫毛上结着冰晶。我们并肩坐在银杏树下,看雪片在叶面上打着旋。她掏出个崭新的铁皮饼干盒,盒盖内侧刻着”银杏信箱2023″。
“这是我最后的秘密。”她把诊断书折成纸船放进盒子里,”奶奶教我,每个故事都要找到愿意听的人。”我们数着飘落的银杏叶,每片叶脉都像通向记忆的桥。她把四十年前的陶罐埋回树根,罐里多了一枚银杏叶标本,叶脉间系着张字条:”给四十年前的你们,愿你们永远记得春天的形状。”
此刻我摩挲着饼干盒上的划痕,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里,藏着无数个未说出口的”再见”。窗外的银杏树正在落叶,每片叶子都像封未寄出的信。我知道有些故事会永远停泊在某个季节,但总有人会带着故事里的星光,在未来的某个清晨,轻轻叩响记忆的门环。
铁皮盒底躺着张字条,是林小满的字迹:”亲爱的银杏信箱,今天我收到奶奶的回信了。她说每个秘密都会在某个转角发芽,就像银杏种子终会找到新的土壤。”字条背面贴着张泛黄的照片,照片里两个小女孩蹲在银杏树下,笑得像树梢的阳光。
我打开手机相册,发现通讯录里多了个新号码。点开对话框,林小满发来张照片:新埋的陶罐旁立着块木牌,上面刻着”银杏信箱2023″,旁边用银杏叶拼成的箭头指向远方。她写道:”妈妈说,有些信箱永远不会有回音,但故事会自己长出翅膀。”
暮色中的银杏树沙沙作响,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雨水冲刷的叶子,那些在风中摇晃的树影,都是时光写给我们的信笺。或许我们终将失去某些人,但那些共同收藏的秘密,会像深埋地下的种子,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,破土成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