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消息未眠》

手机屏幕在凌晨两点四十五分亮起时，我正蜷缩在飘窗边看雨。聊天框里躺着一条新消息：”明天项目汇报，家里的事暂时不聊了。”光标在对话框里闪烁了五秒钟，像只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。

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。上个月公司搬迁时，林夏也是这样突然切断对话。当时她正在调试新办公区的网络，连续三天凌晨三点给我发消息，最后却用”系统故障”当借口删掉了所有聊天记录。现在她发来的消息里，连句”晚安”都没有。

“好的。”我鬼使神差地回复。光标再次亮起，这次是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。我听见自己手指在手机壳上敲出密集的节奏，像在敲打一扇虚掩的门。

林夏的回复比我想象中更简洁：”九点前发完方案。”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，突然想起上周团建时她举着啤酒杯说：”我就像个永动机，永远有转不完的齿轮。”当时她笑得眉眼弯弯，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温度。

第二天清晨六点，我的手机又震动了。林夏发来十二张压缩包，文件命名是《第三季度营销方案（修订版）》。附件里夹着张便签：”咖啡在茶水间，密码是你生日。”我冲进公司时，她正蹲在走廊尽头的消防栓旁，用口红在防火门上画满歪歪扭扭的向日葵。

“你画什么？”我冲过去拽住她的胳膊。她手忙脚乱抹掉嘴角的口红：”就…就当是给消防员叔叔们加油。”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她发红的鼻尖上，我忽然发现她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。

那天下午的汇报持续了八小时。林夏站在投影前讲解数据时，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在微微颤抖。当她提到”用户留存率提升27%”时，一滴汗珠顺着指节滑进袖口。散场后她借口去洗手间，我追到走廊拐角，看见她对着洗手台镜子反复调整领带结，喉结滚动得像吞了颗跳跳糖。

“你为什么总这样？”我把热可可塞进她手里，”上次搬迁，这次汇报，每次重要时刻你都要把自己锁进保险箱。”她愣住，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：”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隐藏？”

那天我们第一次聊起她的童年。林夏说父亲是建筑工程师，从小教她看图纸。”你看，”她展开一张泛黄的图纸，”红色是承重墙，蓝色是水电管线，绿色是逃生通道。”我的视线落在她无名指的戒痕上，突然想起昨夜她发来的消息里有句被删掉的备注：”今天去配了戒指，但不想现在戴。”

深秋的雨夜，我收到条语音消息。林夏在暴雨中奔跑，雨点砸在手机屏幕上像撒落的玻璃珠：”我在工地看塔吊倒塌现场…监理说结构设计有问题…但甲方要赶在供暖前完工…”背景音里有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，她突然哽咽：”你说我像不像被困在齿轮里的老鼠？”

我冲进雨幕时，林夏正蜷缩在工地围挡后。她怀里抱着半块混凝土板，掌心被钢筋划得血肉模糊。”他们让我继续施工，说这是最后的机会。”她抬头时，我看见她眼底跳动的火焰，和当年在消防栓旁画向日葵时一模一样。

那天我们蹲在泥泞里直到天明。林夏用血在围挡上写下：”林夏在此立誓，若塔吊不归位，余生不食糖。”我举起手机记录，却发现镜头里除了她染血的掌心和那行歪斜的誓言，还有远处闪烁的警灯。

项目竣工那天，林夏的工牌上多了枚银色徽章。她站在庆功宴的香槟塔前，无名指上的戒痕被钻石戒指衬得愈发清晰。”其实那天在洗手间…”她突然开口，”我看见自己无名指的戒痕，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我认图纸。红色承重墙不能动，蓝色水电管线要预留，绿色逃生通道要常备。”

我举起酒杯，泡沫在杯口堆成雪顶：”所以你给自己戴了枚戒指？”
“不是戒指。”她笑着摘下戒指，露出内圈刻着的”RJL”：”是逃生通道的坐标。R代表林夏，J是建筑结构，L是逃生路线。现在我把坐标刻在戒指里，提醒自己永远留条生路。”

手机在此时震动，林夏发来条消息：”刚给新来的实习生看了那张图纸，她说要给我画幅肖像。”我回复：”画个戴戒指的向日葵吧。”她秒回：”收到，正在输入…”光标闪烁了五秒钟，像琥珀里的萤火虫。

雨后的梧桐叶落在公司新装的玻璃幕墙上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林夏经过我身边时，我闻到她发间有淡淡的薄荷香，和当年在消防栓旁画向日葵时一样。她经过时，我看见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微微发亮，像块永不熄灭的绿宝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