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晨昏线》

清晨六点的阳光总是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渗进来，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的全家福上投下细密的金线。林夏把咖啡杯搁在电脑旁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。这张在马尔代夫拍的合影里，丈夫程述的衬衫领口沾着细沙，女儿程小雨的裙摆沾着海草，而她自己的西装外套还带着会议室的茶渍。

这是她连续第三十六个加班的夜晚。屏幕上的财务报表在晨光中泛着冷光，那些跳动的数字像极了程小雨生日时被她遗忘在蛋糕盒上的蜡烛。去年儿童节那天，五岁的女儿举着画满太阳的卡片在幼儿园门口等她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却始终够不到那个被工作缠住脚步的母亲。

“林总监，董事会临时要听取新项目的可行性报告。”助理小陈的提醒让她猛然惊醒。咖啡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，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。她抓起文件包冲进电梯时，公文包里那张全家福又滑落出来，在金属门开启的瞬间，被疾驰而过的黑色轿车碾碎在地面。

那天下午的汇报异常顺利。当PPT翻到第十八页，程述突然指着大屏幕上的数据模型问：”这个动态平衡系数，和我们在实验室研究的那组参数有什么关联？”会议室响起零星的低笑，林夏看见丈夫领口松开的第二颗纽扣，在中央空调的冷风中轻轻颤动。

项目通过那天晚上，程述破天荒地取消了所有应酬。他们在厨房煮速冻水饺时，电视里正在重播《人世间》大结局。周秉昆在工地上摔断腿的画面让程小雨突然捂住眼睛，程述却笑着说：”你看，就像工地上的钢筋，有时候断裂才能重新架构。”林夏的筷子在半空顿了顿，饺子皮在沸水中舒展成完美的圆。

三个月后的项目庆功宴上，程述的西装口袋里揣着张泛黄的纸条。那是林夏大学时写给他的情书，夹在《时间简史》里保存了十五年。”我们总在追逐星辰，却忘了月光就在手边。”他当着全公司高管的面对着镜头说，林夏看见自己精心设计的香槟塔在背景里摇晃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

周末的亲子时光成了他们重建联结的仪式。程小雨在儿童画展上涂抹的星空被装裱在客厅，林夏用荧光笔在角落标注：”这是女儿发现的第37个星座。”程述带着女儿去踢足球时，会特意绕道经过他们常去的咖啡馆，把女儿赢来的棒棒糖塞进林夏的包里。

深秋的某个黄昏，林夏在整理旧物时翻出程述的毕业纪念册。泛黄的照片里，穿白大褂的年轻人站在实验室门口，背后是正在施工的智能温室。扉页上潦草地写着：”想和夏夏一起做让世界更美好的事。”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，自己浑身湿透地冲进实验室，撞见程述在给实验苗喷水，暖黄的灯光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。

如今他们的公司正研发垂直农场项目，程小雨的涂鸦本里贴满了女儿设计的”太空种植舱”。当林夏在董事会上展示第三季度财报时，程述悄悄把女儿画的”爸爸和妈妈的手叠在一起”的卡片放在她手边。投影仪的光束里，那张画纸微微发亮，像极了十年前实验室窗台上那株共同培育的蓝莓苗。

除夕夜的烟花在窗外炸开时，林夏终于明白父母当年为何选择分开。父亲在建筑公司做到总监那天，母亲默默把结婚戒指放进了抽屉。直到去年清明，九十岁的母亲颤抖着从樟木箱底取出当年的项目图纸，背面写着：”他总说工地上的塔吊能建起摩天大楼，却忘了家也需要每天加固。”

此刻她握着程述的手，感受着婚戒在无名指上微微发烫。女儿在客厅弹奏《月光奏鸣曲》，琴声里混着厨房飘来的腊味香。林夏忽然想起《瓦尔登湖》里的话：”我们被迫活得如此透彻，因为生命太短暂，无法承受任何虚伪。”

晨光再次漫过窗台时，林夏在办公桌前贴了张新全家福。照片里三人的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，在玻璃板下交叠成完美的三角形。她打开电脑，给程述发去新的项目计划书，附件里是女儿设计的农场立体模型——在晨昏线的交界处，种满会发光的蓝莓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