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旧信箱里的月光》
老宅的阁楼木梯吱呀作响,我抱着藤编纸箱拾级而上时,檐角垂落的蛛网正折射着斜阳。纸箱里躺着母亲临终前没来得及整理的旧物,泛黄的信封在灰尘中若隐若现。其中一封贴着褪色邮票的信笺,在暮色中泛起微光。
那是1998年夏天的邮戳,收件人姓名栏洇着水痕,”阿宁”二字被晕染成模糊的墨团。信纸边缘有被反复摩挲的痕迹,像有人曾把整片星空都揉碎在这方寸之间。我忽然想起父亲总在深夜对着泛黄照片出神,那些照片里总有个扎羊角辫的少女,在梧桐树下仰头望着他。
楼下的紫藤花架传来孩童嬉闹声,我攥着信纸蹲在窗边。蝉鸣声里,信纸上的字迹突然清晰起来:”阿宁,我带着小满去南方闯荡了。她像野蔷薇一样野,但我知道她心里住着月亮。”落款处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,旁边是两株缠绕的藤蔓。
那天傍晚,我在老宅后院翻出个铁皮饼干盒。掀开盖子的瞬间,二十三年前的月光突然倾泻而下——盒底压着张泛蓝的拍立得,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少女站在开满木棉花的长椅上,身后站着穿白衬衫的青年。两人中间夹着本《飞鸟集》,书页间夹着干枯的木棉花。
我站在老宅院里的梧桐树下,树皮上的刻痕还残留着”1998.6.15″的字样。树影斑驳间,恍惚看见扎羊角辫的少女踮脚去够最高处的枝桠,父亲举着相机追着光影跑。那些被时光揉碎的片段,此刻都化作细碎的星子,在暮色中重新聚合成银河。
手机突然震动,大学室友发来消息:”老宅拆迁,你记得那棵歪脖子梧桐吗?物业说要保留做景观树。”我摸着口袋里那张泛黄照片,忽然发现照片背面多出一行小字:”小满在南方开了家花店,叫’旧时光’。”
周末驱车前往城郊,泥泞的乡间小路蜿蜒向远方。转过山坳时,木棉花红得刺眼,花树下白墙灰瓦的院落门口悬着褪色的木牌,”旧时光花店”几个字被岁月磨得发白。推门进去的瞬间,熟悉的旋律从柜台后的留声机流淌而出,是那首总在深夜单曲循环的老歌。
玻璃柜里陈列着各色干花,有木棉花、紫藤、还有几朵压得极扁的木樨。店主是个穿亚麻长裙的姑娘,鬓角别着朵干枯的栀子花。”这是我奶奶留下的。”她递给我一封信,信封上贴着1998年的邮票,收件人正是”阿宁”。
“奶奶年轻时在这里等过一个人,等了整整二十年。”姑娘摩挲着信纸上的折痕,”后来她开了这家花店,等新的人来带走旧的故事。”阳光斜斜地穿过花架,在玻璃柜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突然明白,有些等待从来不是固执的执念,而是把回忆酿成花蜜,等待下一个懂得欣赏的人。
暮色渐浓时,姑娘在收银台抽出一沓信纸:”要不要给二十年前的自己写封信?”我握笔的手有些颤抖,墨水在信纸上晕开一朵木棉花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转身看见穿白衬衫的老者拄着老式胶片相机,胸前别着木棉花胸针。
“小满?”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照片上,”这是…?”我笑着把照片递过去,他颤抖着指尖抚过照片边缘:”原来你在这里。”暮色中的花店亮起暖黄的灯,两个身影在玻璃橱窗里重叠,像二十年前那棵梧桐树上,永远定格的剪影。
归途的车上,后视镜里映着渐行渐远的花店。车载电台正在播放那首老歌,副歌部分突然响起沙哑的男声:”好像旧的人会回来,好像新的人已经出现。”我握紧方向盘,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:”有些故事要等月亮最圆的时候才能讲完。”
后视镜里,木棉花在夜色中舒展花瓣,像无数等待破茧的蝶。我知道,当旧时光与新月光相遇的瞬间,所有等待都会化作掌心的温度,在岁月长河里开出永不凋零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