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前奏》
我第一次在音乐厅看到林深时,他正站在钢琴前调试琴凳高度。深秋的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,在黑色衬衫领口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。作为新来的驻场调音师,我习惯性地把工具箱往怀里紧了紧——金属扳手硌着肋骨的触感,总让我想起去年冬天修琴时被划破的手掌。
“林老师,您确定要这样开场吗?”我第三次确认时,琴凳终于被固定在离谱架三十五厘米的位置。他摘下老花镜,露出眼角细密的纹路:”年轻人,你不懂舞台的呼吸。”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方悬停片刻,忽然俯身按住中央C键,”就像人初见时总要摘下口罩,音乐也需要前奏。”
那天下午的演出成了我的转折点。林深执意要在《So What》前加入即兴前奏,当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时,我注意到观众席第一排的女士悄悄调整了珍珠耳坠。琴声在寂静中铺展,像春蚕吐丝般绵长,直到主歌部分响起时,后排的年轻人已经用手机点亮了屏幕微光。
“为什么非得有前奏?”散场后我忍不住追问。林深正在擦拭施坦威的漆面,水珠顺着黄铜排水孔滴落:”强吻前不先说话,被吻的人会以为你在偷袭。”他的话让我想起大学迎新晚会上,那个突然凑近我耳边唱《Halo》的男生,我至今记得后颈被汗水浸透的刺痛。
三个月后的跨年音乐会,我作为助理首次独立调试林深的设备。当聚光灯亮起的瞬间,我鬼使神差地切掉了他准备的前奏。黑暗中,主唱的嗓音像枚硬币坠入深井,清脆而突兀。林深在后台找到我时,我正蹲在地上调整麦克风支架,他沾着舞台地板的灰,却像发现宝藏似的举起手机:”看,这是你创造的’强吻现场’。”
那天深夜,我们在琴房重录了那首歌。林深教我如何用低音区铺垫情绪,如何用延音制造期待。当《Can’t Help Falling in Love》的前奏第七次被重新录制时,我的手指终于不再颤抖。凌晨三点的月光透过百叶窗,在他鬓角镀上银边,我突然明白他常说的”呼吸”——音乐的前奏不是冗余的装饰,而是让心跳与旋律同频的起搏器。
今年春天,林深邀请我参与新专辑的混音。在监听耳机里,我听到他刻意保留的呼吸声,像早春解冻的溪流。当《前奏》正式发行时,乐评人写道:”这首作品用钢琴的呼吸诠释了情感的节奏,每个音符都在等待被聆听的瞬间。”我站在录音棚的落地窗前,看见城市霓虹在暮色中渐次亮起,忽然想起林深说过的话:”没有前奏的强吻,就像把整片星空塞进别人的眼睛。”
最近整理旧物时,翻出大学迎新晚会的录像带。那个唱《Halo》的男生如今在跨国公司做技术主管,视频里他红着脸解释:”当时只是觉得你的耳环和钢琴很配。”我忽然笑出声,原来有些人天生懂得音乐般的表达。就像林深总在后台教我的:好的表达永远会给对方留出接住情绪的余白。
昨夜暴雨,我在琴房即兴弹奏《My Heart Will Go On》。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声中,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林深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,怀里抱着沾满泥水的三角钢琴。”暴雨天调试设备太危险,”他把琴箱放在谱架上,”但有些前奏,”他轻轻拨弄着琴弦,”必须亲自来铺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