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删除键上的樱花》
手机屏幕在凌晨两点三十七分泛起幽蓝的光。我第三次点开那个被锁进相册的对话框,手指悬在”删除好友”的按钮上微微发抖。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去年春天发来的:”妈妈说我们该考虑订婚的事了。”当时我正把樱花花瓣夹进《源氏物语》的扉页,花瓣上的露水在台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这个瞬间突然变得清晰。去年三月的雨夜,我蜷缩在图书馆顶层的自习室,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被雨水模糊的合影。照片里他站在樱花园的拱门下,花瓣落在他肩头像撒了层糖霜。当时我正发着高烧,他说要背我去医院,却在楼梯转角被门槛绊了个踉跄。我摸到他后颈被玻璃碴划破的伤口时,突然想起母亲今早的对话:”你表姐已经订婚了,对方是本地银行的副行长。”
指尖在删除键上停留太久,系统自动锁定了对话框。我起身走到窗边,发现楼下的樱花不知何时开了。细碎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窗台,像极了那个被我删除无数次的聊天记录。手机相册里存着三百六十五张他送的明信片,从北海道薰衣草田到冲绳的玻璃海,每张背面都写着:”今天又看到一朵樱花落在你睫毛上。”
三年前的初雪夜,我在便利店遇见他。他抱着被雪压弯的垂丝海棠,说这是从街角花店偷来的,因为”不想让花在橱窗里枯萎”。我们蹲在暖气片旁给花插水,他围巾上的雪水滴在我手背上,烫得我缩了缩指尖。后来他总在雨天带着花出现在我常去的咖啡馆,直到某个暴雨天他浑身湿透地冲进来,怀里抱着被雨水泡烂的郁金香。
“你明明喜欢我。”那天他红着眼眶把花插进我掌心,花瓣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,”可你为什么总说这些花不吉利?”我望着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,想起母亲在电话里叹气的声音:”你表姐的未婚夫是开银行的,听说能给你留套学区房。”
删除好友的提示音响起时,我正站在樱花园的落英缤纷里。花瓣像粉色的雪片落在肩头,手机相册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:”今天在图书馆顶层自习,看到有人把樱花夹进《源氏物语》,和你去年做的很像。”我盯着消息框看了半晌,删除键已经变成”取消”的浅灰色文字。
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,是母亲发来的消息:”你表姐未婚夫要调去省城任职,婚事黄了。”我站在樱花纷飞中仰头大笑,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。三年积压的泪水突然决堤,原来那些被我删除的聊天记录、明信片、咖啡馆的座位号,都像樱花瓣上的露水,在某个清晨悄然蒸发。
手机相册自动播放起去年春天的视频。他在图书馆帮我捡起散落的书籍,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他发梢跳跃;我们在樱花树下并排而坐,他偷偷把樱花塞进我手心;暴雨天他浑身湿透地抱来花束,水珠顺着下巴滴在我锁骨上。视频最后定格在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,和那天我删除好友时的手机屏幕如出一辙。
我忽然想起《源氏物语》里紫式部写过的句子:”樱花七日,一期一会。”原来那些被我亲手删除的痕迹,都是时光写给青春的情书。手机在樱花雨中震动起来,他发来的消息框里写着:”明天图书馆顶层,带本《枕草子》好吗?我想和你一起读夏夜萤火虫的段落。”
指尖触到删除键时,樱花瓣正落在屏幕上。我按下”取消”的瞬间,发现对话框里自动跳出新消息:”其实我偷拍过你夹樱花的那本书,夹在图书馆的《源氏物语》里了。”我望着消息框里那个熟悉的ID,突然想起去年春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:”就算世界只剩下最后一片樱花,我也会把它夹进你读过的书里。”
手机相册自动播放起他整理的明信片集锦。北海道的薰衣草田在晨雾中摇曳,冲绳的玻璃海泛着粼粼波光,还有东京塔下他举着”樱花七日,一期一会”的灯牌。所有被我删除的、存档的、误删又恢复的痕迹,此刻都化作漫天飞舞的樱花,落满手机屏幕和记忆的每个角落。
我站在樱花纷飞中打开对话框,发现置顶的聊天记录不知何时自动恢复。最新消息是去年春天他发来的:”妈妈说我们该考虑订婚的事了。”我回复:”明天图书馆顶层见,带本《枕草子》好吗?”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手机相册自动弹出一张新照片——他站在图书馆顶层的落地窗前,背后是漫天飞舞的樱花,手里握着那本我夹着樱花的《源氏物语》。
樱花雨落在肩头,像无数细碎的省略号。我忽然明白,有些删除不过是时光的留白,让真正重要的东西在岁月的褶皱里生根发芽。手机相册的日历自动跳转到三年后,显示着”樱花七日,一期一会”的纪念日提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