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雾中窥》

那家咖啡馆的玻璃窗蒙着层薄雾，我习惯性地点开手机，屏幕蓝光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意。忽然跳出的朋友圈提示音惊得手指一颤，配图是樱花树下两个依偎的身影，定位显示在城南新开的公园。

手指悬在屏幕上方，像被无形的丝线牵扯。去年春天我们分手时，这棵樱花树还挂着枯枝，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”永远在一起”的誓言。当时我举着美工刀的手抖得厉害，刀刃在木纹间划出歪斜的痕迹，树液混着雨水滴在指缝里，凉得像心口被挖了个洞。

手机突然震动起来，是大学室友发来的消息：”你还在看前男友的动态？”我慌忙把屏幕转向窗外，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扑在玻璃上，模糊了远处高楼的霓虹。去年冬天我连续失眠三个月，凌晨三点盯着手机等他的晚安，直到视网膜上残留着蓝白交错的光斑。后来医生说我的睡眠质量堪比失眠症患者，建议我立即停止使用电子设备。

“你最近在做什么？”室友的消息又跳出来，我盯着对话框发呆。手机相册里还存着他去年送我的围巾，毛线被压得起了球，像团凝固的雪。当时他说要给我织到能绕脖子三圈，结果针法越来越歪，最后半截毛线团成了他的新手机挂件。

公园方向传来孩童嬉闹声，我忽然想起上个月路过他们租住的小区。透过铁艺栅栏，隐约能看到阳台上晾晒的婴儿服，粉蓝色小熊图案的尿布在风里飘荡。那天我鬼使神差地绕到后巷，铁门虚掩着，门缝里漏出奶瓶的塑料盖碰撞声。月光把玄关的磨砂玻璃映成乳白色，鞋柜上摆着两双不同尺码的儿童拖鞋，一只粉色，一只蓝色。

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敲击，咖啡杯沿残留着褐色水渍。去年清明我独自去墓园，在墓碑前摆满他最爱的樱花酥。卖花的阿婆说这些酥要提前三个月预定，我抱着纸盒在花店蹲到打烊，指甲缝里嵌着糖粉，像嵌着细碎的星光。后来发现他朋友圈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那天的照片，原来所有关于他的记忆，都只是我单方面的剧本。

手机又震动起来，这次是银行还款提醒。我摸出抽屉深处的旧手机，屏幕碎成蛛网状，充电线已经发黄。这是分手后扔进垃圾桶又捡回来的，锁屏照片是我们大二时在图书馆拍的合影，他靠在暖气片上打盹，我举着刚买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，书页间夹着干枯的银杏叶。

“你真的要卖掉吗？”室友在语音里问。我望着阳台上蒙尘的玻璃罐，里面装着他送我的樱花标本，花瓣边缘已经泛黄卷曲。去年深秋他来取回寄存在我家的大提琴，琴箱合拢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，像在叹息什么。现在琴箱躺在二手市场，标价是他当初买的一半。

暮色渐浓，咖啡馆的暖黄光晕漫过我的手背。忽然想起分手那天在车站，他背着琴箱转身时，后颈处有块硬币大小的胎记。当时我只顾着流泪，没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素圈戒指。后来在二手店看到同款戒指，标价牌上的数字刺得眼睛生疼。

手机屏幕突然亮起，是前同事分享的部门团建照片。照片里他举着酒杯冲镜头笑，背景是某高端楼盘的样板间。我盯着他身后”精装交付”的标语，忽然发现那栋楼去年就被列入拆迁名单。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动，翻到半年前的体检报告，医生在”焦虑倾向”那栏画了三个惊叹号。

玻璃窗上的雾气渐渐散去，暮春的风卷着樱花掠过鼻尖。我关掉手机，把旧手机扔进垃圾桶。起身时撞翻糖罐，大白兔奶糖滚落一地，在地面拼出歪歪扭扭的”释”字。忽然想起分手时他说的那句话：”你总在别人的剧本里找自己的台词。”

走出咖啡馆时，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。街角花店新开的樱花主题甜点吸引着几个情侣，我经过时闻到空气里飘着糖渍樱花的香气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室友发来的消息：”新买的围巾到了，要试穿吗？”我笑着回复：”这次换我送过去。”

夜色渐深，手机相册里那个树洞终于被彻底清空。最后删除的是去年冬天他发来的语音，背景音里有隐约的钢琴声。现在终于能听清那句被静音键掩盖的”保重”，声音混着雪粒落在心上的触感，原来真正的释怀，是让回忆回归它本来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