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玻璃糖纸》

凌晨三点的便利店冷气开得很足，我缩在关东煮柜台前，盯着手机屏幕上第27次被拉黑的对话框。玻璃门外的霓虹灯在雾气中晕成模糊的光斑，像极了上周面试官镜片后闪烁的冷光。

那是我的第三次面试。面试官王女士翻动我的简历时，钢笔尖在”211大学视觉传达专业”的字样上洇出墨点。”你设计的海报确实精致，但缺乏灵魂。”她突然合上文件夹，指甲油剥落的食指敲了敲我的证件照，”这张照片拍得不错，但为什么背景要放医院走廊？”

我喉咙发紧。照片是母亲化疗期间我偷偷拍的，她枯瘦的手握着化疗泵，窗外梧桐叶在秋风中簌簌作响。当时我固执地认为，唯有冷色调的医院场景才能凸显设计的张力，却忘了真正的设计本该承载温度。

“王女士，这是我的毕业作品《生命刻度》，”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，”用医疗废料制作的装置艺术。”展示盒里的输液管缠绕成DNA螺旋，输液架锈迹斑驳地映着阳光，像极了母亲化疗时输液的透明软管。

她突然站起来，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清脆声响：”你该去当模特。”玻璃门的风铃被夜风吹响，我望着她走向电梯的背影，她今天没涂指甲油。

后来在美甲店补妆时，闺蜜小夏用圆珠笔戳我胳膊：”你面试又黄了？”她新做的星空渐变甲在灯光下流转，”上周你可是把星巴克的颜值大赛拿了冠军，现在怎么连个正经工作都找不到？”

我摩挲着手机壳上镶的水钻，那是用三支口红盖出来的星空。自从成为”颜控”博主后，我的生活就像被装进美颜相机的滤镜，连呼吸都带着蜜糖味。粉丝说我的穿搭是”行走的教科书”，可他们不知道我每天要试穿二十套衣服才能选出最完美的那套；他们说我的妆容是”人间芭比”，却看不见凌晨四点卸妆时镜中浮肿的眼睑。

“你知道吗？”小夏突然压低声音，”我前男友就是被你害丢工作的。”她晃了晃手机，聊天记录里那个男生正委屈地抱怨：”她说我穿格子衫像程序员，可这是老板让我改的方案！”

我这才想起上个月帮同事改PPT时，她确实说过”配色太死板”。可当时我正忙着研究Pantone新出的年度色，哪里有空注意她的表情？那些精心设计的渐变色块，在甲方眼里不过是”花里胡哨”。

转折发生在某个暴雨夜。我蹲在便利店门口等外卖，雨水顺着塑料袋往下淌。手机突然震动，是肿瘤科护士发来的消息：”阿姨今早走了，她一直想看您设计的安宁病房海报。”

记忆突然倒带回那个医院走廊。母亲化疗时总盯着窗外发呆，说想看春天的樱花。我翻遍整个城市才找到能租到的樱花树照片，可当时只顾着调整构图比例，连她瘦成纸片人的手指都没好好拍。

“你设计的海报我留着。”护士的信息后面跟着张照片，是张泛黄的打印稿，角落里用铅笔写着”女儿小夏”。我突然想起母亲总叫我”小夏”，原来她早就知道我的小名。

雨越下越大，我抱着手机蹲在台阶上，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。精心描画的柳叶眉被雨水冲成两道黑痕，水钻在脸上划出细小的伤口。手机屏幕突然亮起，是前司HR的道歉消息：”上次确实有偏见，我们正在调整面试流程。”

那天我撕掉了所有美甲，用母亲化疗时输液的透明软管做了支戒指。在美甲店打工时，我教给新来的实习生：”真正的美不是镶满钻，而是让每个细节都有故事。”

现在我的工作室墙上挂着母亲设计的”生命刻度”系列，输液管做的风铃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。有次采访我时，记者问：”为什么放弃百万粉丝的颜控博主路线？”

我指着窗外正在施工的医院新大楼：”你看那些玻璃幕墙，光鲜亮丽却经不起碰撞。真正的美应该像混凝土，外层可能有裂痕，但里头藏着钢筋铁骨。”

上个月收到母亲的主治医师寄来的明信片，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：樱花树下，穿碎花裙的少女正在给护士站画海报。邮戳日期是2008年4月。

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，我打开设计软件，把新一批安宁病房的海报改成暖橙色。这次我特别注意了母亲左手背的针孔——那是她最后一次化疗留下的痕迹，要用0.3毫米的银线绣成樱花形状。

玻璃门的风铃又响了，这次带来的是带着消毒水味的风。一个穿病号服的女孩站在门口，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A4纸：”姐姐，能帮我设计个病房装饰吗？我想让妈妈住的地方像樱花树下的画室。”

我接过那张纸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：”谢谢阿姨教我画樱花。”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，在女孩的病号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极了母亲化疗时窗外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