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晨光里的画板》
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总摆着我的画板,从初春到深秋,那片被阳光亲吻的角落始终堆着素描本。每当有人经过时,总会看见我咬着铅笔在画纸上反复涂抹,指节被碳素笔磨得发白,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的风雨都刻进纸面。
那天下午,林夏抱着咖啡杯在我身边坐下。她总爱穿米色针织衫,袖口沾着颜料碎屑,像幅未完成的油画。”听说你每天画到凌晨?”她搅动着冷掉的拿铁,”但张老师说你这进步程度,像是有天赋的人突然觉醒。”
我握着炭笔的手顿了顿,笔尖在纸面洇出一个小墨点。三年前初到美院附中时,我也曾以为天赋是种天赋。记得开学第一天,班主任王教授把我的速写本摔在讲台上:”你这线条像被猫爪挠过,结构松散得连茶杯都摆不稳。”全班哄笑中,我攥着被揉皱的纸团在走廊蹲到暮色四合。
后来我常去老城区的旧书店消磨时光。那家叫”墨香阁”的书店藏在巷尾,老板是个独眼老人,总在收银台后摆着本泛黄的《伯里曼人体结构》。某天他递给我一支断成两截的炭笔:”姑娘,天赋是把火柴,努力才是那根火柴杆。”
那天起我每天提前两小时到校,在晨雾未散的画室里对着石膏像练习。手指被木炭划破的血珠滴在《伯里曼》的空白处,渐渐晕染成暗红的云。有次画到第七版人体比例,铅笔突然折断,我蹲在地上捡起半截笔杆,看见玻璃窗映出的自己: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,发梢沾着松节油,像幅被时光浸染的旧照片。
去年冬天准备艺考时,我在画室窗台养了盆绿萝。每天清晨六点,当第一缕阳光爬上窗棂,我就给绿萝浇水,同时开始今天的速写练习。有次考试失利,我在画满几何图形的废纸上画了整夜,直到天光微明,那些歪斜的线条竟在晨光里呈现出奇异的韵律。后来王教授把我的画贴在美院展厅,旁边标注着:”这是用三百二十张草稿堆砌出的黎明。”
林夏再次来图书馆时,我正在临摹达芬奇的《维特鲁威人》。她突然指着画中黄金分割的十字架:”原来天赋是先天的密码,努力不过是破译过程。”我笑着把温热的牛奶塞进她手里,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,像无数个正在苏醒的晨星。
暮春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我在画室赶制参赛作品,窗外梧桐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。画到第七版构图时,铅笔突然折断,墨水在宣纸上洇成巨大的漩涡。我抓起调色盘疯狂涂抹,红黄蓝的颜料顺着笔杆滴落,在画布上绽放成血色的花。当最后一抹钴蓝覆盖住混乱的色块时,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阳光穿透云层,正巧落在那朵用三百三十次修改换来的蓝玫瑰上。
如今我的画室墙上挂着幅自画像:穿灰布长衫的少年站在晨光里,左手握着断成三截的炭笔,右手握着半支水彩笔。背景是堆满画册的旧书架,最上层摆着那本被翻烂的《伯里曼人体结构》,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梧桐叶,叶脉里还嵌着当年滴落的松节油结晶。
前些天在美院美术馆看到自己获奖作品,那幅《破晓》正在展厅中央旋转。画中少年站在晨雾中,身后是千万个被时光浸染的剪影——握着断笔的手、滴血的手指、在废纸上画到天明的背影。玻璃展柜倒映着参观者的面孔,有人眼眶发红,有人轻轻触碰画框,那些细碎的指纹在晨光里微微发亮。
林夏又来图书馆时,我们常在黄昏时分讨论这个问题。她说最近在尝试用数学公式解构色彩,我说正在研究神经科学对艺术创作的影响。我们总爱把咖啡杯叠在画架上,看着褐色液体在瓷杯里画出漩涡,就像那些被无数个夜晚浸泡过的疑问,最终都会在某个清晨凝结成琥珀色的答案。
昨夜整理旧画稿时,发现夹在《维特鲁威人》里的信笺,是王教授二十年前写给我的批注:”真正的天赋不是神赐的礼物,而是用汗水浇灌出的花苞。”信纸边缘已经泛黄,但钢笔字迹依然清晰如初,像极了此刻窗外梧桐树新抽的嫩芽,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