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图书馆的第三扇窗》
高二那年，我总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发呆。阳光穿过玻璃穹顶，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上投下蜂窝状的阴影，像极了物理课本里那些复杂的几何图形。林小满总坐在我的斜前方，她总把《百年孤独》摊开在面前，发梢垂下来遮住半边脸，让我想起《小王子》里那个只爱玫瑰的狐狸。
“你该多看看书。”她第三次把这句话说给我听时，我正盯着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出神。草稿纸上画满凌乱的辅助线，像蜘蛛网般缠住了我的思路。我盯着她泛黄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，突然想起上周月考，我的物理成绩比上次跌了二十分。
那天傍晚，我在空荡荡的图书馆整理错题本。夕阳把书架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响。林小满抱着《时间简史》站在我身后，她浅蓝色的校服袖口沾着咖啡渍，”其实我偷偷看过你的笔记，”她翻开我摊在桌上的《微积分原理》，”你推导泰勒展开式的时候，用的都是三种不同的方法。”
我慌忙合上笔记本，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她却笑着把书推到我面前：”要不要试试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来解那个物理题？”她的马尾辫扫过我的手背，带着薄荷洗发水的清凉气息。我望着她镜片后亮晶晶的眼睛，突然发现她耳垂上多了一颗小痣，像数学符号里那个优雅的π。
但这个发现并没有让我的思路更清晰。第二天早自习，我看见林小满和陈默在走廊说笑。陈默是隔壁班的三好学生，总在升旗仪式上代表年级发言。我攥着物理竞赛的报名表，突然觉得那些复杂的公式都变成了绊脚石。放学后，我躲在教学楼的消防通道里，听见两个女生在讨论陈默新交的女朋友。
“听说他妈妈是校长…”她们压低的声音像细针扎进耳膜。我摸出手机，通讯录里存着林小满的号码，却始终没勇气拨出去。手机屏幕亮起时，我看见陈默发来的消息：”竞赛班名额有限，你确定要报名吗？”
那天深夜，我在台灯下重新打开《微积分原理》。书页间夹着林小满送我的银杏叶书签，叶脉在台灯下泛着金光。突然有水珠滴在书页上，我抬头看见林小满站在门口，她手里举着沾满雨水的保温杯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一滴滴落在我手背。
“你总说想考复旦的数学系。”她把保温杯放在我桌上，热气氤氲着模糊了镜片，”但上周模拟考，你数学卷子上的涂改痕迹比解题步骤还多。”她翻开我的错题本，红笔圈出那些反复计算的题目，”你明明能一次做对，却非要验证三种解法。”
我盯着她指尖的茧，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。她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两张泛黄的试卷，”这是你高一的月考成绩。”我看见物理满分的那张，日期是2019年11月7日，而数学卷子上刺眼的58分，旁边有老师用红笔写的评语：”思维发散但缺乏专注。”
那天之后，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总摆着两杯温热的奶茶。林小满开始教我如何用思维导图梳理知识框架，她把《时间简史》里的宇宙膨胀理论画成流程图，用粉笔在黑板上写”洛伦兹变换”时，粉笔灰会在阳光里跳起华尔兹。我们会在草稿纸上推导出同一个公式，她总说：”看，不同的路径到达同一个终点。”
但真正让我醒悟的，是陈默在模拟考后找我的那场对话。他递给我一张竞赛辅导班的宣传单，封面上印着”清北学霸亲授”，”其实我妈妈也劝过我。”他摩挲着宣传单的边角，”但最后还是尊重我的选择。”他忽然笑起来，露出两颗虎牙，”就像你总说想考复旦，但复旦在千里之外，你连地图都没看过吧？”
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我紧绷的神经。我翻开抽屉深处的笔记本，里面夹着去年冬天在复旦校园拍的照片，照片里光草上的积雪被夕阳染成金色。我突然意识到，自己连光草的具体长度都记不清楚，却把大半时间浪费在纠结陈默和林小满之间。
那天傍晚，我独自去了图书馆顶楼的天台。晚风卷着梧桐叶盘旋上升，远处教学楼的灯火次第亮起，像散落在夜空里的星子。我摸出那张竞赛报名表，突然发现表格背面有林小满用铅笔写的公式：”dy/dx = (y2 – x2)/(y – x)”，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。
我突然想起数学老师说过的话：”真正的专注，是让每分每秒都通向你的目标。”我开始重新规划时间表，把晚自习的四十分钟分成三个十五分钟模块：前十五分钟专攻薄弱知识点，中间十五分钟做思维导图，最后十五分钟整理错题。林小满看我每天带着计时器进出图书馆，总会在书架间放张便利贴：”番茄工作法，试试看？”
三个月后的全市物理竞赛，我捧着二等奖证书站在领奖台上。阳光穿过礼堂的彩色玻璃，在我手背上投下斑斓的光影。台下，林小满举着手机朝我比耶，陈默在观众席最前排鼓掌，他校服上的”三好学生”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颁奖典礼结束后，我们在天台分食着带来的零食。林小满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牛皮本，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写着《时间简史》读书笔记。”我写了三百页。”她把本子推到我面前，翻开某一页，上面用蓝笔写着：”宇宙的膨胀不是终点，而是无数可能性的起点。”
我望着她镜片后的眼睛，突然明白那些在图书馆度过的黄昏，那些被重新定义的时间碎片，最终都变成了通向未来的阶梯。就像她教我的那个公式，当y和x不再相互纠缠，dy/dx终将指向最简洁的解。
现在每当我经过图书馆三楼，总会想起那个阳光斜照的午后。林小满把《时间简史》递给我时，书页间飘落一片银杏叶，叶脉的纹路里，藏着整个宇宙的奥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