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四次开颅后的樱花树》
消毒水的气味总在凌晨三点最浓。我站在病房外的走廊,看着玻璃窗上凝结的雾气,恍惚间又看见那四道白线在儿子额头交错的痕迹。四百多天前,当主治医师用圆珠笔在CT片上画出第四个肿瘤的位置时,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直到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。
一、初春的惊雷
儿子第一次手术是在立春后的第七天。那天清晨他像往常一样在餐桌前摆弄他的机械小熊,阳光透过纱窗在他额角镀了层金边。我端着温热的牛奶刚要递过去,却看见他突然捂住太阳穴,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般蜷缩在椅子上。急诊科医生赶来时,他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,像初春枝头将醒未醒的露水。
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,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幼猫般的呜咽。邻床老夫妻的搪瓷缸在走廊里摔得粉碎,瓷片折射的寒光刺得人眼眶生疼。当护士抱着裹在蓝白条纹被单里的孩子出来时,我才发现掌心被指甲抠出了血珠,在雪白的被单上洇出点点红梅。
二、盛夏的蝉蜕
第二次开颅是在芒种节气。那天我特意买了儿子最爱的枇杷糖水,结果在病房门口被保安拦下。消毒液浸泡过的橡胶手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像某种不详的预兆。”肿瘤位置靠近语言中枢。”主治医师摘下眼镜擦拭,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深井,”如果再次复发,可能会影响他的说话能力。”
术后第三天,儿子在病床上用单音节词重复”妈妈”。他的手指像被火烤过的枯枝,却固执地想要抓住我手腕上的玉镯。我摸到他掌心的老茧,突然想起他学骑自行车时磨破的掌心,那时他也是这样死死攥住车把,任凭汗水在夕阳里闪烁成金粉。
三、金秋的雁阵
第三次手术恰逢白露。手术室外的电子钟跳转到03:17,我数着瓷砖缝隙里的灰尘,突然发现那些细小的颗粒在光线下竟折射出彩虹。麻醉剂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散时,我摸到口袋里儿子画的画——歪歪扭扭的太阳下,穿着病号服的小人正在种向日葵。
拆线那天,儿子用新长出的绒毛般的头发蹭我的脸颊。他指着窗外银杏树说”妈妈看”,满树金黄的扇形叶片在秋风中翻飞,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蝴蝶。护士站传来消息说病理报告显示肿瘤缩小了30%,我握着儿子冰凉的手,突然明白有些成长需要以疼痛为代价。
四、寒冬的雪莲
第四次开颅是在小雪节气。手术室门开合的瞬间,我看见儿子戴着毛线帽的脑袋从推床上微微抬起,他朝我眨了眨眼,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。这次手术持续了五个小时,当无影灯熄灭时,我才发现自己把保温杯里的姜茶全洒在了防护服上。
出手术室时,儿子正用输液管编着中国结。护士说他术后清醒后第一句话是”妈妈,明年樱花要开了”。我望着他额角新添的第五道疤痕,突然想起他出生时医生剪断脐带时落下的第一道血痕。原来生命本就是不断愈合又新生的过程,就像他额角那四道伤痕,在春去秋来间竟生出淡粉色的光泽。
五、新生的晨曦
最后一次拆线是在惊蛰。儿子把四根拆线镊子摆成小十字,说这是”胜利的勋章”。他开始学用左手写字,歪歪扭扭的”妈妈”二字里藏着整个春天的雨露。那天傍晚,我们在医院天台种下五棵樱花树苗,他蹲在地上埋下树根时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正在抽条的竹子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医院后巷的樱花道,总能看见几个孩子举着风车奔跑。那些粉白的花瓣落在他们肩头,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和平鸽。儿子书包里总装着四根彩色发卡,他说这是”纪念”。我常想,或许生命本就是场漫长的开颅手术,我们都在与看不见的肿瘤搏斗,而真正的康复,是学会在疤痕处种出花来。
昨夜儿子突然问我:”妈妈,四次开颅是不是比四次考试难?”我望着他熟睡中依然紧闭的眼睑,想起他每次术后都偷偷在日记本上画满樱花。原来有些成长不需要惊天动地,就像樱花年复一年在伤痕累累的枝头绽放,提醒我们:所有穿越黑暗的旅程,最终都会抵达黎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