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面巾纸上的歌词》
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十分,我望着课桌上那包被压扁的清风面巾纸,纸角残留的蓝墨水像道结痂的伤口。那是六年级的秋天,女同桌用半张面巾纸抄录《小幸运》歌词时,我笑出了眼泪。
那时我们班女生平均身高已经超过男生,小满的辫子垂到腰际,阿雯的校服扣子绷得紧紧的。体育课分班时,班主任指着教室里最高的三个女生说:”这次女篮队就由你们担任主攻手。”后排男生起哄的笑声里,我摸了摸自己比肩头略低的发梢。
小满总爱把课本竖在课桌上,露出里面夹着的歌词纸。那天她突然转过头,用圆珠笔在面巾纸上工整地抄写方文山的句子:”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”。我故意把脸凑近纸面,鼻尖几乎贴到那些字迹:”装什么文艺少女啊,这种矫情话连歌词都写不好。”
“啪!”后桌突然传来拍桌声,小满的笔筒摔在地上。三个女生围过来,我看见她们校服领口别着的银杏叶徽章——那是”少女联盟”的标志。阿雯把脸贴在我耳边说:”你刚才说’装逼’对吧?”我还没反应过来,后背已经挨了重重一拳。
走廊的穿堂风卷着梧桐叶,我踉跄着撞在墙上。小满突然冲过来,她比我还高半个头,手指像铁钳般扣住我的手腕:”你刚才说’装逼’对吧?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让我想起那天体育课,她扣篮时被男生起哄”小心摔跤”时的表情。
那天之后,我的课桌抽屉里开始出现奇怪的东西:用修正液涂改过的歌词纸,黏着亮片的作业本,甚至有人往我书包里塞了盒没拆封的口红。最严重的是期中考试,我的数学卷子被撕成碎片,纸屑里夹着张字条:”文艺女青年活该被撕碎”。
但真正让我恐惧的,是那些藏在歌词里的暗号。小满在周记本里写:”真正的文艺不是写在纸上的,是刻在心里的。”阿雯的日记本里夹着张剪报,标题是《六年级女生早熟现象调查》。当我在图书馆看到《儿童性早熟与校园欺凌关联性研究》时,终于明白那些歌词和纸条都是某种集体无意识的宣言。
去年教师节回母校,发现原来的教室改成了多功能厅。小满站在LED屏幕前调试投影仪,她穿着西装套装,鬓角有根银丝。”当年抄歌词的纸,后来都被我装订成册了。”她笑着递给我一本泛黄的册子,里面每页都贴着不同女生的字条,从”你今天涂了新口红色号”到”数学课代表该换人了”。
我们站在贴满明星海报的走廊里,当年被撕碎的数学卷子碎片,如今成了装饰墙的创意贴画。阿雯的”少女联盟”徽章变成了班级纪念册的封面,旁边写着:”纪念2008届最文艺的暴风雨”。我摸着口袋里那包清风面巾纸,突然发现纸包上印着新的广告语:”给青春留点文艺的褶皱”。
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我看见当年抄歌词的面巾纸在风里飘动,像片被时光浸透的云。小满突然说:”你知道吗?现在六年级女生平均身高比男生矮五厘米了。”我愣住时,她指着远处操场上奔跑的初中生:”你看,发育早的孩子后来都长成这样——既早慧又早熟,早看透又早遗忘。”
风把她的声音吹散在暮色里,我摸出手机想拍下那包面巾纸,却发现包装袋上多了行小字:”致所有在青春里装逼过的我们”。原来当年那些看似荒诞的欺凌,不过是少年们笨拙的成人礼,用伤害来证明自己不是大人眼中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