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洗衣粉与厨房的星光》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窗台上,我蹲在厨房里擦洗第三遍油烟机。不锈钢表面泛着冷冽的光,像块被岁月磨平的镜子。丈夫张明又在公司开视频会议了,手机支架支在微波炉上,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窝发青。
“小夏,把阳台的窗帘收进来。”他第三次开口时,我正把洗衣粉撒进波轮洗衣机。白色粉末在滚筒里翻涌的声响,和去年结婚时收音机里播放的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一样清脆。那时我们挤在出租屋的厨房,用洗洁精洗完碗就着泡面庆祝,张明说等有了自己的房子,要每天给我煮燕窝。
现在波轮洗衣机已经用了五年,滚筒上还留着当年他刻的”X&Z”字样。每次换洗衣物,我都要数着时间等泡沫充分溶解,就像数着这些年他缺席的时光。阳台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角,我伸手去拽,却摸到个冰凉的东西——是去年他送我的银镯子,当时他说要给我买金镯子,现在连银镯子都沾了洗衣粉的灰。
厨房的排风扇发出老化的嗡鸣,混着雨声在耳畔盘旋。我忽然想起结婚前夜,张明在超市买洗衣粉时,特意挑了印着向日葵的包装。他说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,就像我会永远等他回家。现在那罐洗衣粉已经空了三盒,超市货架上的新品换了一茬又一茬,只有向日葵的图案还在固执地重复。
“小夏?”张明的声音从客厅传来,带着视频会议的电流声。我慌忙把镯子塞进围裙口袋,转身时碰倒了洗菜篮。西红柿滚进地漏的瞬间,我看见他身后的落地窗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——眼角细纹里藏着洗衣粉沫,发梢还沾着昨晚炒菜溅上的油星。
这个周末本该是结婚五周年的纪念,张明却临时要陪客户去三亚。我站在厨房的玻璃窗前,看着对面商场橱窗里闪着金粉的婚纱广告。去年他送我的珍珠项链还躺在首饰盒里,盒盖上刻着”5周年快乐”,旁边是张明龙飞凤舞的字迹:”等升职了给你换钻戒。”
洗衣机突然发出警报,我慌忙检查发现滚筒里漂着块塑料膜。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了,张明总说”洗衣粉放多了”,却从没检查过洗衣机是否正常。我蹲在滚筒前,看着白色粉末和塑料碎片在波纹中沉浮,忽然想起二十岁那年,我们第一次在大学宿舍分吃泡面,张明把最后半勺辣酱都浇在了我的面上。
“小夏,阳台的雨棚要换了。”张明周末回来时,我正把新买的向日葵洗衣粉倒进空罐。他拎着工具箱站在门口,西装裤脚沾着机场的尘土。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,那里本该戴着婚戒的位置,现在只有道浅浅的月牙形白痕。
我们开始大扫除那天,厨房的瓷砖缝里藏着五年的茶渍,冰箱冷冻层冻着去年春节剩的饺子。张明用砂纸打磨水槽时,我忽然发现他虎口处有道月形的牙疤,和镯子上的痕迹重叠在一起。他说那是上周搬家时被门框划的,我却在记忆里看见五岁那年的夏天,张明用这双手为我修补摔碎的陶瓷碗。
“阳台的雨棚要装顶棚。”张明突然说,”不然雨水会滴进厨房。”我望着他额角的汗珠,想起上个月暴雨夜,他加班到凌晨三点,回家时浑身湿透却只说”客户临时改方案”。那天我熬了姜汤,他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杯子,说”明天再喝”。
顶棚安装那天,张明破天荒穿了件白衬衫。阳光穿过新装的防雨顶棚,在瓷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蹲在洗衣机前拆洗滤网,发现里面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绳——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,在夜市买灯笼扯断的。张明突然从身后环住我,带着汗味的掌心贴着我的后颈,我听见他轻声说:”其实我每天回家都闻到过日日香。”
那天之后,我们开始重新学习如何相爱。张明把周末的会议改到周三,说”我要学会把家放在第一位”。我不再每天数着洗衣粉的用量,而是把省下的时间用来做他最爱吃的酒酿圆子。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重新擦亮的厨房,我看见张明在给洗衣机贴防潮膜,他的手指还留着砂纸打磨的细小伤口。
上周整理旧物时,我在储物柜深处翻出当年的婚书。泛黄的纸页上,张明用钢笔写的”永远”二字依然清晰,旁边是我用圆珠笔画的歪扭向日葵。现在我们家的洗衣机上贴着张明手绘的向日葵,旁边是他新添的注释:”每天开三次,就像每天爱你三次。”
昨夜暴雨又至,我听见雨棚在风里轻响。张明突然从身后抱住我,带着雨水的气息和洗衣粉的清香。我摸到他后背的伤疤,想起他说要装顶棚时眼里的光。此刻雨滴在防雨棚上敲出轻快的节奏,像极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时,张明用硬币为我弹奏的《致爱丽丝》。
厨房的排风扇终于修好了,吹起的风带着阳光晒过的棉被味道。我看见张明在擦拭那台用了五年的波轮洗衣机,不锈钢表面映出他眼角的笑纹。或许爱情从来不是被洗衣粉谋杀,而是需要在生活的褶皱里,每天找到重新发光的勇气。就像此刻的厨房,在雨夜中亮起温暖的灯光,把那些被遗忘的时光,都熬成了闪闪发亮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