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叶落时》
初秋的梧桐叶开始泛黄那天,我遇见了程阳。
那时我刚从南方小城来到上海投奔表姐,在陆家嘴的写字楼里做文员。每天清晨七点半,咖啡机前都会多出两杯拿铁,杯套上总用马克笔写着”夏夏记得喝”。这个总坐我斜后方的男人,会在会议记录出错时替我改错,会在部门聚餐时默默帮我打包剩菜。
“你眼睛里有星星。”某个加班的深夜,程阳突然说这话时,投影仪的光正照在他镜片上。我望着他鼻梁上细密的汗珠,突然发现这个总穿灰衬衫的男人,锁骨处有道淡粉色的疤痕,像朵将谢未谢的玫瑰。
我们开始频繁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。他教我区分龙井和碧螺春,我带他品尝城隍庙的酒酿圆子。当他把加班的宵夜盒推到我面前时,我闻到他袖口残留的雪松香。某个暴雨突袭的傍晚,他撑着黑伞把我送到地铁站,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我们交叠的肩头,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衬衫烙在我皮肤上。
关系在冬至那天出现裂痕。那天我发烧到39度,程阳送来的粥在保温桶里凝了层白霜。他蹲在我床边用酒精棉擦拭我滚烫的脚踝时,我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。”其实我…”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想起高中时暗恋的学长,也是这样欲语还休。
真正决裂是在情人节。我抱着他送的星空投影仪等他回家,直到凌晨两点楼道里响起陌生女人的高跟鞋声。第二天他发来消息:”昨晚是客户接待,我记错了你生日。”我盯着对话框里的”生日快乐”和”客户接待”同时弹出的瞬间,突然明白那些深夜的陪伴不过是场精心编排的独幕剧。
“我们还是做朋友吧。”他红着眼眶在咖啡馆外拦住我,深秋的银杏叶落满他肩头。我望着他无名指上转瞬即逝的玫瑰戒指,突然想起上周他送我回家时,车后视镜里映出的我们——他侧脸被路灯镀上金边,而我正低头数着人行道上的裂缝。
后来我常在陆家嘴天桥下遇见他。他西装革履地穿过车流,像株被移植到钢筋森林的植物。某个加班的雨夜,他撑着伞停在写字楼旋转门前,递给我一盒冻僵的芋圆:”你胃不好,记得吃。”我接过时发现他右手无名指空荡荡的,那道粉色疤痕在路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
去年清明回南方老家,我在老宅阁楼发现个铁皮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这些年收到的咖啡券、电影票根和手写便签,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诊断书——程阳在三年前就确诊了渐冻症。那些深夜的陪伴,不过是他在生命倒计时里最后的挣扎。
前些天收到他女儿满月宴的请柬。照片里的女婴眉眼像极了他,粉嫩的小手握着我当年送他的银杏叶书签。我在朋友圈点了个赞,对话框突然跳出条消息:”夏夏,当年我确实记错了生日,但没忘记你煮的银耳羹。”
此刻窗外正飘着今冬第一场雪,我摩挲着手机里存了七年的银杏叶标本。那些被泪水泡皱的咖啡券,在时光里发酵成琥珀色的酒。原来有些人的离开,不是出于算计,而是被命运偷走的时光太仓促。
茶凉了,我打开窗。雪片落进咖啡杯里,像极了那年他眼底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