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母亲手心的茧》

《母亲手心的茧》

厂区后巷的梧桐叶落了第三回时,我的工位上依然摆着那台老式缝纫机。流水线旁的工友都学会了用手机刷短视频,只有我还在用针尖丈量布料的纹路。每当新来的实习生好奇地打量这台蒙着灰的机器,我总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:”你爸当年学裁缝,在供销社熬了五年才摸到这架老伙计。”

那天暴雨突至,我抱着刚赶制的工装往家跑。雨水顺着塑料雨衣的帽檐往下淌,在裤脚积成小小的水洼。推开家门时,母亲正在灶台前熬中药,砂锅里的当归与黄芪翻滚着琥珀色的泡沫。她闻声转身,围裙上沾着几点面粉,鬓角的白发在蒸汽里若隐若现。

“妈,我买了新雨靴。”我把湿透的工装扔进洗衣机,水花溅到她新添的老年斑上。母亲却只顾着往我手里塞保温桶:”厂里空调太足,膝盖又犯了。”她布满茧子的手轻轻抚过我的手背,那里还留着缝纫机踏板磨出的红痕。

周末的清晨,母亲总会提前两小时起床。厨房的玻璃窗蒙着水雾,她佝偻着腰在案板上揉面团,面粉簌簌落在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上。我蹲在旁边看她做青团,艾草汁染得她指甲缝泛着青绿。”你爸当年在供销社当会计,就爱穿我做的布鞋。”她把面团捏成小笼包的形状,”后来厂里招工,他非说缝纫技术比打算盘实在。”

厂里的工头总爱拿我的工装开玩笑:”小陈这手艺,当裁缝的料。”有次我熬了三个通宵赶制演出服,第二天却看到那件被随意搭在晾衣绳上,肩线歪斜得像醉汉的酒窝。午休时工友们围过来起哄,我攥着缝纫针的手指关节发白,针尖在掌心扎出细密的血珠。

母亲知道这些事后,第一次在电话里发了火。”你爸当年给首长做中山装,三伏天跪在青石板上绷布料,膝盖烫出了水泡。”她的声音混着电流声,”现在年轻人吃不了苦,怎么配得上老手艺?”我蹲在工棚外的梧桐树下抽烟,烟头在暮色里明明灭灭,像极了缝纫机踏板转动的节奏。

转机出现在厂庆演出。当我穿着自己设计的改良旗袍登台时,台下响起零星的掌声。那件旗袍用厂里淘汰的雪纺布,领口盘着母亲教我的苏绣牡丹。谢幕时,工头终于鼓起掌来,他指着旗袍上的针脚说:”这手艺,比我们这些流水线上的活儿金贵。”

那天母亲特意换了新布鞋来接我。她蹲在厂门口的台阶上,用放大镜仔细看我的工牌。”妈,这都十年了。”我苦笑着把工牌别在洗得发白的工装上。母亲却把放大镜别在耳后,像当年给顾客量体裁衣的模样:”你爸说,好手艺就像老茶壶,养得越久越有味。”

如今我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,却依然保留着母亲送的那台老缝纫机。每当新来的实习生问起,我就带他们看机器底座刻着的”1983″,那是父亲参加劳模表彰大会时,供销社主任亲手题的字。母亲去年在社区开了非遗缝纫班,她教孩子们用碎布头做香囊,说碎布头也是布料,只是需要更巧的心思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,翻出父亲留下的笔记本。泛黄的纸页上记着:”1985年7月12日,陈秀兰送来半匹绸布,说要给儿子做中山装。”我摸着那些褪色的字迹,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总说:”边角料经不起折腾,但能攒出好东西。”就像她总把厂里淘汰的布料收回家,攒出整匹的锦绣。

昨夜暴雨又至,我抱着新设计的舞台服往家跑。母亲在灯下熨烫,蒸汽氤氲中,她鬓角的白发在光晕里泛着银光。我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我的手,指甲缝里还嵌着缝纫机的油污。”爸,您看,”我把工装上的牡丹针脚指给她看,”这比当年那件中山装更漂亮。”

窗外的雨声渐歇,母亲把熨斗轻轻按在布料上。蒸汽升腾间,我仿佛看见父亲在供销社的缝纫机前忙碌,看见母亲在灶台前熬药,看见自己站在舞台中央,台下掌声如潮水漫过那些被称作”边角料”的岁月。原来真正的骄傲,是把每块碎布都缝成锦绣,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泛着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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