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开光嘴巴》
立春前夜,我蹲在巷口的青石板上补鞋。油灯在寒风中轻轻摇晃,给补丁摞补丁的帆布鞋镀上一层暖色。突然听见隔壁茶馆传来喧闹,隔着斑驳的砖墙,隐约看见王掌柜正把一张泛黄的黄表纸贴在门框上新漆的”福”字上。
“这纸该用朱砂开光。”茶馆伙计举着铜盆冲出来,盆里朱砂混着清水泛着红光,”王掌柜说今年甲辰龙年,开光过的祝福能顺着风刮到每户人家。”人群哄笑着挤到店前,我低头继续补鞋,鞋底裂缝里嵌着的枯叶簌簌掉落。
第二天正午,我背着装满补丁的竹篓经过城隍庙。檐角铜铃在阳光下闪着碎金,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铜盆声。推门进去,看见王掌柜正往新买的铜盆里倒朱砂,盆沿蹲着个穿红袄的小娃娃,正是上个月在茶馆见过的那个。
“这是开光娃娃。”王掌柜用朱砂在娃娃额头画圈,”能替人收着祝福。”人群里突然响起惊呼,我抬头看见娃娃眼珠泛起金光,朱砂顺着指尖滴落,在青砖地上洇出朵朵红梅。正要细看,却见王掌柜将娃娃塞进我怀里:”小同志,拿去当护身符吧。”
那天傍晚,我抱着娃娃在城南老巷迷了路。暮色里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,拐角处竟立着个卖糖画的小摊。摊主是个瘸腿老汉,正用铜勺在石板上勾画。我掏出铜板买糖画,老汉却摆摆手:”用这个。”他指向我怀里的娃娃,”开光娃娃能换糖画。”
接过石板时,我看见老汉袖口露出的补丁针脚歪斜,和茶馆伙计的补丁如出一辙。糖画在暮色中泛着琥珀色光泽,老汉用朱砂在糖画上补了朵梅花:”开光的东西要互相流通,才能把福气传下去。”
第三日清晨,我背着装满新补丁的竹篓路过茶馆。王掌柜正在给新买的铜盆开光,盆里朱砂映着晨光,像团跃动的火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铜铃声,转身看见那个穿红袄的小娃娃蹲在檐角,眼珠金光流转。它跃下房梁,朱砂滴落处绽开朵梅花,落在我装补丁的竹篓上。
竹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,我抱着它穿过长街。每经过一户人家,就有朱砂梅花从门缝里飞出来,落在孩童的糖葫芦上,老者的茶盏里,新婚夫妻的喜字旁。卖糖画的老汉在巷口招手,我看见他袖口的补丁变成了朱砂梅花。
正午时分,我站在城隍庙前。王掌柜的铜盆里朱砂已凝成固体,泛着温润的光泽。他往盆里倒入清水,朱砂化作万千金蝶飞向天空。穿红袄的娃娃从梁上跳下来,朱砂梅花落满我的竹篓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补丁不是残缺,而是无数人用祝福连缀起的星河。
如今每当我修补旧物,总会想起那个开光的娃娃。朱砂在指尖流转,补丁里开出的梅花总带着铜铃声。前日遇见卖糖画的老汉,他袖口补丁变成了朱砂梅,正用铜勺给新娃娃画祝福。春风掠过青石板路,我听见无数细碎的铜铃声,在每扇贴着”福”字的门后轻轻摇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