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巷口那盏灯》
暮色四合时,我总习惯绕道经过老城区的巷口。那里有家卖茉莉花茶的老铺子,老板娘总在玻璃窗后冲泡新摘的茶芽。上周五下班,我正要拐进巷子,却看见林夏站在马路对面,单薄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。
“这么晚还不走?”我摘下眼镜擦拭,她裹着褪色的米色围巾,像团随时会被晚风卷走的毛线团。
她低头摆弄着手机,屏幕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:”公司临时加班,但想到你也要走,就…改乘末班车了。”我这才注意到她怀里抱着个褪了漆的纸箱,边角处露出半截毛线球。
我们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走,暮色中的梧桐叶沙沙作响。林夏的步子有些局促,仿佛每一步都在丈量我和她之间的距离。路过那家花店时,她突然停住脚步:”等等!”纸箱里的毛线球滚落出来,在青石板上弹跳着滚向路边的排水沟。
我蹲下身时,瞥见排水沟沿结着暗红色的痂,像是被雨水冲刷了无数次的血痕。林夏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掌心沁出薄汗:”其实我根本不顺路。”她仰起脸,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梧桐叶,”公司离地铁站就两条街,但我想…想和你多待十分钟。”
那天我们沿着护城河走了三里地。河面浮着零星的灯影,像被风吹散的星子。林夏的围巾松脱了,我伸手去捡,却牵扯到她手腕上褪色的红绳。那根红绳系着她母亲留下的银镯,此刻正随着脚步叮当作响。
“小时候总以为顺路就是最简单的道理。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混着河水的呜咽,”比如放学时我总抄近路回家,因为要给生病的外公熬药。直到那年暴雨冲垮了老城墙,我抱着药罐从缺口处爬出来,看见校门口站着一群人——班主任、校医、还有你父亲。”
我这才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,浑身湿透的少女抱着药罐冲进校门,身后跟着浑身泥水的少年。他父亲是护城河边的石匠,硬是用三天三夜补好了城墙缺口。后来我们常去他父亲的工作室,看飞檐上垂落的雨帘,听凿石声混着茉莉花香。
林夏的纸箱里装着半成品毛衣,起针处歪斜的针脚像蚯蚓爬过。她说要织给住院的妹妹,妹妹喜欢星星图案,所以用银线在毛线里藏了细小的亮片。”但针法总出错,”她摩挲着起球的线头,”就像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和你顺路。”
我们最后在城隍庙前的石阶坐下,她拆开毛衣,露出内衬上歪歪扭扭的针脚。那是我用半截红绳改的流苏,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。”以前觉得顺路是自然的事,”她突然说,”直到看见你为妹妹织毛衣,才明白有些路需要主动铺出来。”
我们开始分享各自手头的毛线球。我的灰线缠着林夏的米色,织成团滚落进排水沟。水面倒映着两个蹲下身的人影,像两株在暮色中相互缠绕的植物。远处传来晚钟声,惊起一群白鸽,翅膀拍打声惊散了河面的灯影。
后来我常在暮色中绕道老城区。有时遇见林夏抱着纸箱等在巷口,有时撞见她蹲在花店门口择茉莉花。我们不再刻意寻找”顺路”,却开始习惯在彼此的轨迹里留出交错的缝隙。某个落雨的黄昏,她突然塞给我一个缠着红绳的毛线球,里面裹着半截织好的毛衣,针脚歪斜却带着细密的亮片。
如今我依然绕道老城区,不为那盏茉莉花茶的香气,而是为了某个在暮色中驻足的身影。原来真正的顺路,不是地图上笔直的航线,而是两个灵魂愿意为彼此多绕出的那道弯。就像护城河畔永远亮着的灯笼,在无人知晓的巷口,为所有迷路的脚步指引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