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场关于雨伞的争吵
凌晨三点的急诊室走廊里,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雨水的潮气,我攥着输液单的手微微发抖。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,第无数次打开微信对话框,最终又草草关掉——林晚晚的置顶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:”你总是这样,明明想让我开心,却总让我觉得在被迁就。”
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因类似争执冷战。上周五暴雨突至,我冒雨骑车十公里去接加班的晚晚,却在便利店门口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。她举着滴水的雨伞,溅起的水花在白球鞋上晕开深色痕迹:”你知不知道我穿的是新买的羊绒袜?”
此刻输液管里的药水正一滴滴坠落,我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。晚晚在画室赶毕业设计,我抱着从老城区淘来的旧画架,在灼热的阳光里走了两公里。当她看到画架上歪歪扭扭用丙烯颜料写着”晚晚最棒”时,眼眶突然泛红,连声说”好啦好啦”的模样,像极了小时候被老师夸奖时的小姑娘。
“你根本不懂,”我对着手机屏幕轻声说,”那天在画室门口看到你蹲在地上改画稿,膝盖都磨破了。”对话框突然跳出她刚发的定位——医院急诊科。我慌忙起身,却撞翻了走廊里的垃圾桶,刺耳的声响惊醒了隔壁床老人。
“都怪你非要送伞!”晚晚冲进病房时,我正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垃圾袋。她举着滴水的黑伞,雨水顺着伞骨滑落,在白色床单上洇出深色水痕。我注意到她左手缠着纱布,右脚踝处有块青紫——上周争吵时她摔门而出,在楼梯口崴了脚。
“那天我送完伞就赶去急诊室,”我握住她缠着纱布的右手,”护士说有个姑娘因为低血糖晕倒在便利店门口。”晚晚的睫毛颤了颤,输液管里的药水突然加快流速。我这才想起,她总在深夜十二点后独自去便利店买关东煮,说是为了避开宿舍门禁检查。
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,我们谁也没说话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透过玻璃窗,在晚晚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。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,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纱布传来:”其实我昨天就发现,你送我的每件礼物,都是我画过无数遍的细节。”
我怔怔地看着她手背上未愈的针眼,想起上个月她生日,我跑遍三个街区买来她最爱的抹茶千层。收银员多找了两块钱,我执意要退回去,结果在便利店门口站了四十分钟等顾客。她收到礼物时眼里的惊喜,和此刻监护仪的滴答声重叠在一起,突然让我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个女孩。
那时我总在周三下午带着自制便当来图书馆,只为能和她多坐半小时。她总说”不用这么麻烦”,我却固执地每次都带便当。直到某天她突然说:”你带的便当,是我手机备忘录里记了二十七天的菜谱。”那天我们第一次聊起彼此的成长,发现原来那些看似单方面的付出,早已在对方生命里开出了花。
“你有没有发现,”晚晚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,”每次吵架后,你都会画下那把黑伞。”她举起手机,屏幕上是我在急诊室走廊速写的伞影,伞骨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。我这才想起,每次争吵后她都会消失一整天,而我总在深夜收到她发来的速写,画里永远有把被雨水打湿的黑伞。
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,晚晚的呼吸变得急促。我慌忙按呼叫铃,却看见她苍白的嘴唇间溢出一句:”其实…我故意摔下楼梯…”话音未落,她整个人突然蜷缩成团,输液管在剧烈抽搐中爆裂。
抢救室的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时,我摸到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便签纸。那是上周争吵后,晚晚在急诊室走廊塞给我的:”小树,你送我的伞,伞柄刻着我名字缩写。可我每次都故意不戴,因为不想显得太依赖…”纸条被雨水打湿,字迹晕染成模糊的泪痕。
走廊尽头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五点十七分,我摸出手机给林晚晚发消息:”你总说我是舔狗,可你不知道,你每句’别送伞了’,我都画进了三十幅速写里。”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抢救室传来微弱的咳嗽声。
三个月后的初雪清晨,我抱着新买的画架站在画室门口。玻璃窗上凝结的冰花被晨光穿透,折射出细碎的彩虹。画架上静静躺着幅未完成的油画,画中黑伞在雪地里缓缓展开,伞骨间露出一角白色围巾——那是我昨天去她家取药时,看见她枕边散落的。
手机突然震动,晚晚发来张照片:输液管里的药水正缓缓流入她手背,背景是急诊室窗台上的绿萝。配文只有一句:”今天终于敢戴上有你名字缩写的伞柄了。”我忽然想起第一次送伞时,她仰头说:”这把伞是爸爸送的,他说伞要撑得稳,才能接住所有雨。”
画室门铃响起时,我正用画刀削着伞柄。晚晚穿着那双沾过雨水的白球鞋,怀里抱着保温桶。”你熬了银耳羹。”她鼻尖冻得通红,却笑得像初春解冻的溪流。我接过保温桶,突然发现她左手无名指上,戴着枚小小的银戒——戒面刻着两个并排的小树苗。
窗外飘起细碎的雪粒,我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。这次我们谁也没提”舔狗”这个词,只是看着画架上未干的颜料,在晨光里慢慢晕染成温暖的橘红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