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溯》

十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阁楼时，我正用棉签清理老式收音机的积灰。金属旋钮被摩挲得发亮，指针划过调频刻度时，突然定格在某个熟悉的频率。2023年10月15日，这个日期像枚生锈的铜钉，”咔嗒”一声钉进记忆的缝隙。

那是我和周明远在大学城租的阁楼。两个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，因为共同的耳机线结缘。他总说我的帆布包像移动的时光机，装着从敦煌带回来的彩陶碎片，还有外婆纳的千层底布鞋。我们会在深夜的阳台上分享彼此的”溯”——他指的是溯洄乐队2015年那张《长江谣》，我则固执地循环着张楚在《姐姐》里唱的”我要带你去看看那片海”。

2023年深秋的某个雨夜，周明远突然把音响线缠在手腕上。他盯着手机里某音的播放量曲线，声音发颤：”他们都在刷《孤勇者》和《爱如火》，只有0.3%的人还听溯洄。”我摸到他手背的青筋，像被雨水泡发的琴弦。他总说音乐是时间的琥珀，可现在连琥珀都要被短视频的碎光击碎。

那天我们翻出了压箱底的黑胶唱片。当《长江谣》的前奏在阁楼回荡时，楼下传来外卖骑手的电动车声，像急促的鼓点。周明远把耳机分我一半，说这是他给”溯”做的最后直播。镜头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，背景是堆满速食包装盒的茶几。弹幕里飘过”这谁啊””听不懂””土味”的字样，最后定格在他唱完最后一句时，窗外掠过的晚霞。

后来我常在旧货市场遇见周明远。他推着改装的三轮车，车斗里塞满二手黑胶和手抄歌词本。有次他递给我一张泛黄的《长江谣》歌词，扉页写着2015年5月12日，那正是溯洄乐队成立的日子。他说现在年轻人更爱听”三分钟上头神曲”，可有些歌就像长江里的鹅卵石，要经过十年冲刷才能变得圆润。

今年春天整理旧物时，我在周明远的车斗发现了个铁皮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2023年10月的收音机记录：10月15日21:47，10月22日19:33，10月29日23:11——全是溯洄乐队的演出时间。盒底压着张便签，歪歪扭扭写着：”他们说要上市了，可我总觉得长江不会拐弯。”

前些天路过大学城，看见原来的阁楼变成了网红奶茶店。霓虹灯牌下，穿汉服的姑娘们举着手机直播”国潮变装”。我摸出那支老式收音机，调频到那个熟悉的频率。电流杂音中，隐约传来周明远的声音：”现在听溯洄的人，就像在江底捡珍珠的人。”

暮色渐浓时，收音机里突然传来清亮的和声。我抬头看见奶茶店玻璃窗上，映出无数晃动的光斑，像无数个被遗忘的音符在跳舞。或许有些声音注定无法被算法捕捉，就像长江永远向海，哪怕两岸的风景早已换了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