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樱花信笺》

十七岁那年的樱花开得格外早。我站在教学楼的转角，看着林小雨把书包甩上肩膀，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晃。”这次真的要走了。”她仰头对我笑，眼角有细碎的阳光。

我伸手整理她被风吹乱的刘海，指尖触到发梢时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天。她撑着碎花伞冲进教室，怀里抱着一摞被雨水打湿的参考书。”要考重点高中，我必须走了。”她当时红着眼眶说，而我只是把校服外套罩在她头顶。

此刻她胸前的校徽在阳光下泛着微光，像三年前我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。我们约定每年樱花季都要在老地方合影，可她终究没等到那个约定。我低头看着她空荡荡的座位，课桌上还留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，包装纸被压得皱巴巴的。

“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我把她塞进行李箱的最后一本错题集推回去，封皮上还留着去年冬天她用红笔写的”加油”。她突然从箱子里掏出个铁皮盒，里面躺着十二封未寄出的信，每封信都贴着不同颜色的邮票。

“每次想写给你却不知道说什么。”她声音有些发抖，”但每封信都记得标好日期，等我们都能自由选择未来的时候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班主任的集合哨打断。她跑向校门口时，我看见她校服袖口蹭到了铁皮盒上的灰尘。

那天傍晚我在操场跑了三圈，运动鞋踩碎了一地樱花。跑道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，恍惚间又看见她蹲在树荫下，用树枝在沙地上画满歪歪扭扭的数学公式。我们总说等考上同一所大学，要一起在图书馆顶层的天台看日出，可现在她书包里装着北方的雪，而我手里攥着南方的潮湿。

冬天收到她寄来的第一封信时，我正在医院陪父亲做化疗。信纸上的字迹被水汽晕染，却依然能辨认出”爸爸的头发掉得厉害，但他说等开春就带我去北京看胡同里的老槐树”。我忽然想起她总说老槐树下的糖炒栗子最好吃，可那棵树早在三年前的台风里倒下了。

今年春天回老校区时，发现她曾经坐过的课桌被换成张新的。课桌右上角贴着便利贴：”这里永远留给愿意分享秘密的人。”我摸着冰凉的桌角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。转身看见穿米色风衣的女孩正在整理图书角，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摆动。

“要借书吗？”她递给我一本《时间简史》，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樱花。我认出这是她常用的记号方式，三年前她总把重点标记成樱花形状。女孩转身时我瞥见她手腕上戴着黑色手链，链扣处刻着极小的”小雨”两个字。

那天傍晚我们在天台分食带来的饭团，她突然说：”我收到小雨的包裹了。”从帆布包里掏出的铁皮盒比记忆中更干净，十二封信都贴着不同城市的邮票。她打开第三封，是去年冬天写的：”今天在北方看到初雪，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结束，而是等待春天发芽。”

我们对着铁盒里的信件发呆，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她忽然说：”要不要试试每月给对方写一封信？”我摸着铁盒上凹凸的刻痕，想起父亲化疗后开始学写毛笔字，说要把我的作文集刻成书签送给人。

现在我的书桌上摆着三个铁皮盒，每个都贴着不同颜色的邮票。盒盖上用蓝墨水写着”春樱””夏荷””秋枫”，盒底压着去年秋天她寄来的明信片，背面是武康大楼的剪影。”这里能看到黄浦江的日出，”她写着，”就像我们约定过的。”

昨夜父亲突然问起小雨的情况，我握着他冰凉的手指说：”她正在北京读建筑系，去年参与改造了老城厢的民居。”父亲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，从枕头下摸出个铁皮盒，里面躺着十二封没写完的信，字迹已经有些模糊。

“这些是这些年攒的，”他声音有些哽咽，”本来想等你高考完再送出去。”月光透过纱窗洒在信纸上，我看见最后一封信的落款日期是今早。父亲说：”小雨说有些告别要等春天，有些思念要等秋天。”

晨雾未散时，我带着三个铁皮盒去老校区。梧桐树下的石凳上放着本翻开的《飞鸟集》，书页间夹着片新落的樱花。我翻开铁盒，第一封信的邮戳是三年前的六月，信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数学公式，结尾写着：”等我们都能自由选择未来的时候，记得要带着对过去的温柔。”

风掠过空荡荡的课桌，我听见时光在铁盒里轻轻翻动的声音。那些未寄出的思念，那些被季节包裹的约定，原来从来不是告别的终点，而是等待新芽破土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