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年关垃圾袋》

腊月二十八的清晨，我蹲在楼道里分拣垃圾时，听见楼下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。他们举着红纸包装的糖果，在结着薄霜的台阶上追逐打闹。我往黑色垃圾袋里塞进最后几袋厨余，塑料绳勒得掌心生疼，忽然想起去年除夕夜，也是这样蹲在楼道分拣垃圾的姿势，却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礼物。

那时我刚从南方调来这座北方小城工作，租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。房东王奶奶总把旧报纸和塑料袋攒成小山，说是要拿去废品站换电费。我每次下班回家，总能看见她佝偻着背，戴着老花镜在楼道里翻找可回收物。有次我帮忙整理，发现她收集的废品里混着几包发黄的糖纸，她说那是给孙子攒的压岁钱。

腊月二十三小年夜，整栋楼都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。我拎着刚买的电磁炉和电饭煲爬上四楼，楼道里堆满邻居们搬运年货的纸箱。王奶奶正踮着脚往窗台上摆玻璃罐，她颤巍巍的手指拂过罐口时，我注意到罐底压着张泛黄的拍立得——那是她抱着刚满月的孙子站在胡同口的合影。

“丫头快来搭把手！”王奶奶突然朝我喊。我慌忙放下包裹，却看见她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往垃圾袋里塞东西。楼道感应灯忽明忽暗，照出她怀里鼓鼓囊囊的塑料袋，像只膨胀的蚕蛹。”奶奶，您这是要做什么？”我伸手去接，却触到她布满裂口的手掌。

“啊，我给孙子攒压岁钱呢。”她笑着把垃圾袋往我怀里一塞，转身去够窗台上的玻璃罐。我这才看清那些塑料袋里塞满了烟盒、易拉罐和撕碎的报纸，最底下还压着几枚褪色的硬币。楼道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对门小夫妻抱着两箱茅台冲进来：”奶奶！您怎么把我们的快递当垃圾了？”

王奶奶愣在原地，手里的玻璃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。我弯腰去捡散落的糖纸，看见她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。原来她以为那些印着龙凤的烟盒和红底金字酒盒都是废品，特意攒下来给孙子当压岁钱。楼道里此起彼伏的笑声突然变得刺耳，我攥着垃圾袋的手掌火辣辣地疼，仿佛握着的不是冰冷的废品，而是被揉碎的团圆。

那天夜里我抱着垃圾袋往废品站跑，北风卷着雪粒抽在脸上。塑料绳在路灯下泛着冷光，里面除了废品，还裹着王奶奶攒了半年的”压岁钱”。废品站老板盯着那些烟盒酒盒直摇头：”这些折价太低，不如直接扔了。”我蹲在雪地里分拣时，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。

“丫头，这些烟盒…”王奶奶裹着军大衣站在店门口，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凝成小团。她怀里抱着个褪色的红布包，像捧着易碎的珍宝。我接过她手中的烟盒，发现每张烟盒背面都贴着便签，歪歪扭扭写着”孙子喜欢的大红包装””孙子说这个酒香”。

腊月二十九清晨，整栋楼被鞭炮声震醒。我正在厨房熬汤圆，听见楼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。推开门，王奶奶正用冻裂的手指往每个邻居门把手上挂红绸带。她身后，我那箱被误认为垃圾的茅台静静躺在墙角，红纸包装在晨光中泛着温暖的光泽。

“奶奶，我帮您挂吧。”我接过她手中的绸带。她笑着把红布包塞进我怀里，里面是整整齐齐码着的烟盒酒盒，每件都贴着”给孙子压岁钱”的标签。我忽然明白，那些被误认为垃圾的烟盒酒盒，原来都是王奶奶用最笨拙的方式，在寒冬里编织的团圆。

除夕夜守岁时，王奶奶颤巍巍地打开红布包。褪色的烟盒里滚出几枚硬币，酒盒底压着张字条：”丫头，这是攒了半年的压岁钱，给孙子买糖葫芦。”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，像看见孙子蹒跚学步的模样。我捧着那枚沾着茶渍的硬币，听见窗外烟花炸开的声响，忽然懂得有些珍贵的东西，从来不是明码标价的商品。

如今每当我经过四楼楼道，总能看见王奶奶在窗台摆玻璃罐。阳光穿过她佝偻的背影，在罐口投下细长的影子。那些被重新贴上标签的烟盒酒盒，在春风里轻轻摇晃，像在讲述一个关于珍惜的故事。我总会放慢脚步，把新买的废品袋轻轻放在她脚边，仿佛在归还时光里错位的温暖。

昨夜整理旧物，翻出那枚沾着茶渍的硬币。月光下，它泛着温润的光泽，像王奶奶掌心的温度。我终于明白，生活里那些被误认为垃圾的瞬间，往往藏着最珍贵的礼物。就像那年风雪夜，当我蹲在楼道分拣垃圾时，命运正悄悄把整个春天，藏进了掌心的纹路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