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小满的社交圈》

初二那年转学来到省城，我成了实验中学的插班生。教室后排的座位空着三天后，班主任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：”小满，你坐到第三组中间的位置吧。”我低头看鞋尖，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，像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。

新班级里，林小满这个名字很快被喊破了音。这个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的女孩，像块掉进鱼群的石头，在课间操时被女生们团团围住询问：”你是不是在城西工地帮家里干活？听说你每天走三公里去上学？”我攥着书包带的手心沁出汗，想起昨天在公交站遇到的张阿姨，她往我兜里塞了袋芝麻糖：”姑娘要好好读书，以后能去省重点。”

转学后的第一次月考，我的数学卷子被装在透明文件袋里挂在教室后墙。前桌的周晓雯把红笔圈出来的错题指给我看：”你看这道几何题，小满你解法太笨了。”她妈妈是数学教研组长，此刻正端着保温杯经过，听见这话笑出了声：”我们晓雯每天背公式，考试当然轻松。”

课间操时我总站在队伍最后，看林小满被几个扎马尾的女生簇拥着往小卖部走。她们手里攥着最新款手机，说话时飞出的口香糖泡泡在阳光下闪着银光。我摸了摸裤兜里发硬的芝麻糖，糖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：”买十送五”。

期中家长会那天，我妈妈穿着褪色的工装裤出现在教室门口。她蹲在我课桌前，用皲裂的手指擦掉我作业本上的橡皮屑：”老师说你最近上课走神，要多和成绩好的同学交流。”我盯着她指甲缝里的水泥灰，突然想起上周在工地搬砖时，有个穿西装的叔叔夸我”做事踏实”。

那天放学后，我在操场角落撞见了周晓雯。她正把新买的笔记本往书包里塞，听见脚步声回头笑道：”小满，听说你数学进步很大？我妈妈答应给我报奥数班呢。”我看着她书包上挂着的卡通挂件，突然觉得喉咙发紧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她影子里的书包像只鼓胀的鱼肚。

周末的图书馆成了我的避风港。在角落的座位上，我遇到总穿米色风衣的苏老师。她教语文，说话时总把”的、地、得”三个字念得清清楚楚。”小满，你作文里写工地上的野蔷薇，让我想起《诗经》里’采采芣苢’。”她推了推眼镜，”文字应该像野草，往哪里都能长。”

那天我鼓起勇气问：”老师，成绩好的同学家长会不会觉得和成绩差的同学来往不好？”苏老师摘下眼镜擦拭，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汪清泉：”上周我收到晓雯妈妈的电话，说她女儿想转去普通中学。有些家长把分数当护身符，却忘了孩子也是会呼吸的。”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，抖落几片金叶子。

期末考试前夜，我在工地帮妈妈搬运水泥管。月光从脚手架缝隙漏进来，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银斑。手机突然震动，是苏老师发来的消息：”小满，你作文得了年级第三，下周学校文学社招新，你来吗？”我蹲在墙角系鞋带，水泥管上的铁锈蹭花了手背。

招新会上，我看见周晓雯带着奥数奖杯来报名。我们隔着人群相视一笑，她书包上的挂件在吊灯下摇晃。文学社指导老师是个戴圆框眼镜的男生，他说：”小满的散文里有泥土的味道，这比任何奖杯都珍贵。”那天我们聊到很晚，他提到自己曾因成绩差被家长打骂，后来在图书馆找到属于自己的书架。

暑假社会实践那天，我跟着苏老师去城中村支教。在漏雨的教室里，孩子们用粉笔在地上画满野蔷薇。有个叫铁蛋的男孩塞给我半块桃酥：”小满姐，我妈妈说成绩好的人能去坐高铁。”我咬了一口发硬的桃酥，想起妈妈在工地教我背《登鹳雀楼》，说”欲穷千里目”要看更高的地方。

开学典礼上，周晓雯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。她站在主席台上时，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工地保安给她的护腕——那上面沾着水泥灰，和妈妈的手指甲缝颜色一样。校长的讲话声里，我听见后排传来熟悉的塑料挂件碰撞声。

现在的我坐在重点高中的教室里，课桌抽屉里仍珍藏着芝麻糖纸。每当有人问起社交圈，我就会想起苏老师说的”文字像野草”。上周周晓雯转学去了职高，妈妈发微信说她在汽修班表现出色。前天我去工地找妈妈，看见她蹲在墙根给野蔷薇浇水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和二十年前在老家田埂上浇水的背影重叠在一起。

放学的铃声响起时，我看见新转来的男生在操场角落写作业。他校服袖口沾着水泥灰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像极了我初见小满的那个黄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