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饭卡上的数字》

食堂的玻璃窗蒙着薄雾，我数着不锈钢餐盘上凝结的水珠，看它们在日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28.5这个数字在饭卡余额栏里跳动，像极了我银行卡里永远显示的”余额不足”。

那天是深秋，银杏叶铺满林荫道时，我正攥着发皱的缴费单和母亲通电话。长途车票在电话线那头被反复折迭，听筒里传来她沙哑的咳嗽声：”家里凑了五千，剩下的你找小芳借……”我盯着听筒上凝结的水汽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——小芳总爱踩着满地金黄的落叶，像踩碎了一地星星。

“听说三楼新开了窗口，糖醋排骨比四楼便宜两块钱。”她把保温杯贴在我手背上，杯壁还残留着体温。我摸出饭卡递过去时，指尖触到她袖口磨出的毛边，突然想起上个月她帮我修自行车链条时，指甲缝里还沾着机油。

那天我们分食了整个餐盘里的糖醋排骨，她把最大块的肉推到我面前，自己用筷子尖戳着盘底最后一块肉汁。夕阳从食堂后窗斜切进来，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，我看见她校服袖口蹭了块酱油渍，却没听见她提到自己兼职家教赚的工资。

后来每个黄昏，我们都会在食堂相遇。我总在3号窗口前徘徊，等她端着餐盘从4号窗口经过。她总说”这碗少放盐”，其实我知道她碗底沉着半只卤蛋——那是她省下早餐钱换来的。某个暴雨突至的傍晚，她突然把饭卡塞进我手心：”今天我请客，你先去打饭。”我望着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瓷砖上晕开，第一次发现她校服领口磨出了细密的绒毛。

直到那天在食堂门口，她突然拽住我的袖子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她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缴费单：”我存了三个月家教费，明天交给你。”单据边角沾着咖啡渍，像极了她总在图书馆翻书时留下的痕迹。我摸到她掌心被冻得发红的地方，突然想起上个月她替我挡下那杯滚烫的茶水。

晚上独自去打饭时，我故意让打菜阿姨多舀了半勺红烧肉。穿过空荡的食堂，看见3号窗口的灯还亮着，玻璃窗上凝着厚厚的白雾。我摸到饭卡余额时，手指突然被烫到——原来卡面上不知何时多出几行褪色的字迹，是她在背面用圆珠笔写的小楷：”糖醋排骨七块五，卤蛋两块整，共九块七。”

第二天交学费时，母亲从布包里掏出张汇款单，突然指着收款人名字笑出声：”小芳帮你垫了三千。”我望着汇款单上她工整的签名，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天她发梢滴落的水珠，想起她总在图书馆帮我占座时，被书本压弯的脊背。

如今每当我路过三楼食堂，总会想起那个被夕阳拉长的影子。小芳去年去了南方，临走前把饭卡还给我，卡面上她写的数字依然清晰：糖醋排骨七块五，卤蛋两块整，共九块七。而我的银行卡里，永远保留着她垫付学费时的数字——那串在无数个黄昏里，被我们用体温焐热的数字。

食堂的玻璃窗又蒙上了雾气，我摸出手机给小芳发消息。屏幕亮起的瞬间，看见她发来的照片：南方某所大学食堂的糖醋排骨窗口，玻璃上贴着褪色的价目表。照片角落里，她举着手机比了个”28.5″的手势，背后是银杏叶纷飞的天空。

我握紧饭卡走进食堂，听见3号窗口传来熟悉的吆喝声。这次换我端着餐盘等她经过，这次我要把最大的那块排骨推到她面前。夕阳从后窗斜切进来，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，我看见她校服袖口蹭了块酱油渍，却没听见她提到自己攒了半年的奖学金。

饭卡在掌心微微发烫，28.5这个数字在余额栏里跳动，像极了我银行卡里永远显示的”余额充足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