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晨光里的约定》
七点整的闹钟准时响起时,我总会下意识把被子往上拽一寸。母亲的手工皮鞋在走廊里轻手轻脚地移动,像只熟稔的夜行动物。她总在闹钟停响前五分钟轻叩房门,用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把我的被角掖得更严实些。
这已经是我们共同生活了十二年的晨间仪式。母亲退休前是纺织厂的三班倒工人,退休后仍保持着精确到分钟的生活节奏。她总说”时间像流水,浪费了就再也追不回来”,可我知道,真正让她如此执拗的,是怕我冻着。
去年深秋的一个清晨,我在闹钟响起的瞬间翻身坐起,正撞见母亲站在厨房门口。她手里攥着半截发硬的馒头,指节被冻得发紫。”妈,您怎么不戴手套?”我脱口而出的话让她愣在原地,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录音机。
“厂里发的劳保手套都穿三年了,总想着等攒够钱给你买新手机。”她低头搓着冻红的指尖,围裙上还沾着面粉,”昨天你爸说厂里要返聘,我连夜做手套补贴家用……”
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,我忽然发现母亲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几根。她转身时,我看见她后颈处翘起的头发,像秋日枯黄的芦苇。
真正让我醒悟的,是那个暴雨倾盆的凌晨。我在实验室通宵赶报告时,手机突然震动,是母亲发来的六十秒语音:”囡囡,你喝的牛奶在微波炉,别饿着。雨大路滑,记得穿雨靴。”我望着窗外瓢泼大雨,突然想起上个月她发高烧还坚持给我送早餐的事。
凌晨三点,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她的电话。电话那头传来她惊喜的”哎”,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。我屏住呼吸,听见她踮脚够衣柜顶层的雨靴,又翻出我小时候的旧雨衣。最后传来她试穿雨衣时笨拙的喘息:”这雨衣是囡囡小时候的,袖子短了点,得改改。”
那一刻,电流声在耳膜上震颤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准时响起的闹钟不是束缚,而是母亲在时光长河里为我系上的安全绳。她用精确到分钟的生活节奏,为我编织着最温柔的守护。
今年春节,我带着存了三年的压岁钱回家。推开家门时,母亲正在阳台上给绿萝浇水,晨光在她银白的发丝上跳跃。她转身时碰倒了花架,多肉植物骨碌碌滚到我脚边。
“妈,我买了个智能闹钟。”我蹲下身收拾植物,”以后不用您每天五点起来给我热牛奶了。”母亲愣了片刻,眼角泛起水光:”那可不行,你喝的牛奶得现挤的才好。”
我望着她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中闪烁,忽然想起小时候总抱怨她的唠叨,现在却贪恋这种被岁月打磨出的声音。那些准时响起的闹钟,原是她用半生时光为我刻下的时光印章。
如今我的手机里存着母亲每天七点的闹钟提醒,但每次响起,我都会轻轻按下暂停键。我知道,真正的晨光不会因为闹钟的停摆而改变,就像母亲的爱,永远比闹钟更准时,更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