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操场上的月光》
蝉鸣撕开七月的暑气时,我又站在了操场东看台的台阶上。铁艺栏杆被晒得发烫,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,恍惚间又看见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。三年前同样闷热的傍晚,她也是这样站在同一处,仰头望着被云层切割成碎片的月亮。
那时我刚转学来这所重点中学,总在晚自习后躲到操场角落温书。直到某个蝉声渐歇的黄昏,看见她抱着英语词典从教学楼拐角走来。浅蓝色校服裙摆掠过台阶,发梢沾着细碎的夕阳,像撒了把金粉。她忽然驻足,仰头望着天际:”你看月亮被云吞掉了半边。”
我下意识跟着她转头,发现月亮正从云层后探出半张脸。她转身时裙角扬起,露出运动鞋上歪歪扭扭的卡通贴纸——那是她最珍视的礼物,来自外婆从国外寄来的包裹。我们就这样并肩坐在看台上,她指着天边渐变的晚霞:”像不像打翻的草莓果酱?”
后来我才知道,她每天都会在晚自习后独自来操场。有次暴雨突至,她抱着书包在台阶下躲雨,我递过去的纸巾被雨滴打湿,却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珠。那天我们聊起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,聊到博尔赫斯笔下永恒的图书馆,直到路灯次第亮起,她忽然说:”原来月亮也会躲起来。”
转学后的第一个月考,我故意考了年级第一。颁奖那天她站在人群外,攥着那张被红笔圈满的试卷。我走过去时,她突然抬头:”你真的不需要看月亮了。”我这才惊觉,自从那次考试后,她再没来过操场。直到毕业典礼那天,我在储物柜里发现她偷偷塞的纸条:”月亮记得所有未说出口的再见。”
去年深秋回母校参加校友会,路过操场时听见熟悉的笑声。几个女生正围坐在看台前,中间那个扎着马尾的背影,分明是当年那个总在黄昏出现的身影。她们举着手机拍照,镜头扫过栏杆上褪色的涂鸦——那是我们用粉笔写的十四行诗,被岁月抹得只剩模糊的轮廓。
我站在梧桐树影里,看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,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忽然想起普鲁斯特在《追忆似水年华》里写过的场景:那些被时光揉碎的瞬间,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重新拼合。就像此刻,月光依然每年绕着地球公转,只是再没有人会为它驻足。
校友会散场时,那个扎马尾的女生突然回头。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,和记忆中那个在台阶上仰望月亮的少女渐渐重合。她走过来递给我一张明信片,背面印着梵高《星月夜》的局部,边缘写着:”月亮从未消失,只是我们弄丢了凝视它的眼睛。”
夜风卷起明信片时,我看见她手腕上戴着当年那双运动鞋的钥匙扣。原来有些告别从不需要仪式,就像有些存在,会化作月光渗入年轮,在某个不经意的夜晚,突然漫过整个心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