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茶凉了》
初秋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我在咖啡馆遇见林远。他穿着白衬衫推门进来,袖口沾着一点墨水渍,手里攥着被揉皱的咖啡杯。那天我们聊了三个小时,关于他新买的吉他、我养的那只橘猫,还有他上个月在琴房摔破的尾指。落地窗外飘着细雨,他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和拿铁的奶泡缠绕在一起,像极了那年冬天我初见他时的心跳。
那时我刚从南方调来这座北方城市工作,人事部的小张递给我工牌时,顺口说隔壁工位的林远是技术部的。我特意绕远路经过他的工位,假装整理文件,听见他正在给母亲打电话:”妈,这次出差要半年,您记得把降压药放在玄关显眼处。”声音里带着我后来再没听过的温柔。
我们开始互相分享早餐。他总提前半小时到公司,保温杯里永远泡着枸杞红枣茶;我则会带着手工曲奇,用便签纸画小猫图案。有天下暴雨,他浑身湿透冲进办公室,把西装外套披在我刚烤好的蛋糕盒上。那天我闻到他毛衣上的薰衣草香,混着雨水和咖啡的苦涩,在鼻腔里酿成奇异的甜。
关系转变得像他修的电路板,某处突然断开却找不到缺口。项目攻坚期他连续加班三周,最后一次我送宵夜到实验室,发现他蜷在椅子上睡着了,手边散落着未写完的代码。第二天他发来消息:”抱歉,最近太忙。”我盯着对话框删了删,还是没敢问为什么周末不再约我散步。
直到那个生日。我提前一个月预定旋转餐厅,特意选了能看到城市夜景的位置。六点整,侍应生开始催促客人入座时,林远才慌张地打电话:”路上堵车,再等半小时。”我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,突然想起他上个月说想带我去听音乐会,后来被推到下个月,再后来变成下下个月。
手机在第七次震动时彻底黑屏。我点开日历,发现他上周已经连续三天没回消息。茶水间的微波炉”叮”的一声,热好的牛奶在掌心凝出白霜。那天我抱着纸箱走出公司时,听见清洁工在走廊里哼唱老歌,曲调空荡荡的像被风吹散的纸屑。
朋友阿琳把我拖进她常去的茶馆。紫砂壶在红木案几上转出琥珀色的光,她往我杯子里续了第三道茶:”上周我去医院送你妈妈住院费,护士说你男友来取过三次,每次都装作不认识。”茶汤里浮着几片舒展的茶叶,像极了我们之间那些被刻意折叠的心事。
我开始在深夜整理相册。2019年春日的樱花树下,他踮脚替我别发卡的手被镜头定格;2020年冬天的火锅店里,他偷偷把最肥美的毛肚夹进我碗里;2021年夏天的游乐园,他举着棉花糖挡住我流泪的眼睛。相片里的他总是笑着,而我的笑容慢慢变成单薄的剪影。
某个加班的雨夜,我看见林远的车停在楼下。他摇下车窗冲我挥手,副驾驶座上放着两盒没拆封的胃药。我站在七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,看着雨水把他的身影晕染成模糊的光斑。原来那些深夜的急诊室电话,同事眼中的异样目光,并不是我多敏感的猜想。
茶馆的老板娘递来新沏的普洱:”姑娘,当年你表姐也是这样。”她摩挲着紫砂壶上的包浆,”现在她成了茶商,前阵子给老相好送了满车紫砂壶,老相好连个电话都没打。”壶嘴腾起的热气里,我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捧着保温杯站在梧桐树下,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后来我换了工作,在文创园开了一家手作工坊。有天下着细雨,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抱着吉他站在门口。他弹起我设计的茶器主题曲,琴声和雨声混在一起,竟与记忆里的薰衣草香重叠。这次我没有急着递名片,而是递给他一杯刚泡好的茉莉花茶。
“听说你会修电路?”我指着工作台上未完成的茶则,”能帮我看看这个缺口吗?”他低头查看时,我听见他背包里露出半截《代码之美》的书角。那天我们聊到傍晚,他临走时把摔破的尾指贴着创可贴塞给我,”下次记得提醒我戴手套”。
现在我的工坊角落摆着两套茶具,一套是林远送的,另一套是那个男生上周带来的。他总说我的茶具像会呼吸的活物,而我偷偷把他的吉他调音器放在收银台,每当有人问起,就笑着说这是”灵感调节器”。上个月他送来一盆多肉植物,附赠的卡片上写着:”这次换我提醒你浇水。”
梧桐叶落满台阶时,我收到林远从南方的邮件。附件里是去年音乐会门票,附言栏写着:”那年没送出的琴谱,现在还给你。”我站在阳台上给他回信,雨水把字迹晕染成模糊的墨团。风经过时,多肉植物轻轻摇晃,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,像极了那些曾经被我们弄丢的真心。
茶凉了可以再续,人心凉了却要时间捂热。我终于明白,感情不是单方面的付出,而是两盏茶的相视而饮。当茶汤里的茶叶重新舒展,我们才懂得,最好的温度不是永远沸腾,而是彼此刚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