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厨房里的星星》

清晨五点四十二分，我站在厨房的瓷砖地上，看着丈夫将最后一只袜子扔进洗衣机。这是他本月第三次忘记分类衣物，泡沫从滚筒缝隙溢出来，在地面蜿蜒成诡异的河流。我伸手想抓住那团白沫，却看见他转身时后颈处粘着的洗衣粉沫，像块干涸的盐渍。

“你又在偷懒。”我攥着那袋印着彩虹图案的洗衣粉，塑料包装发出细碎的响动。这是结婚第三年，他依然分不清深色和浅色衣服，依然会在洗完床单后把脏袜子混进内衣堆，就像他依然记不住我的生理期，忘记在冰箱贴上画小月亮。

泡沫从洗衣机里咕嘟咕嘟冒出来时，我忽然想起两年前的初雪夜。那天他加班到凌晨，我裹着毛毯在沙发上看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，听见洗衣机轰隆启动才惊觉忘记关机。晨光中，滚筒里翻涌的衬衫和袜子像座微型雪山，洗衣粉的甜腻气息混着冰碴味，在暖气片上凝成水珠。

“别动！”他突然从身后抱住我，温热的手掌贴着我的后背，”等我把泡沫冲干净。”他的呼吸喷在我耳后，带着洗衣粉残留的柠檬味，”昨天你说想吃芒果布丁，我特意买了现成的。”滚筒还在震动，白沫顺着排水管滴落，在瓷砖上碎成无数个问号。

后来我们总在深夜争论家务分配。他坚持认为洗衣机是”半自动设备”，而我觉得晾衣绳应该由”体力较强”的一方负责。某个梅雨季的午夜，当我蹲在浴室地漏前疏通堵塞的头发时，听见他房间传来电视机的声音，屏幕蓝光映着他蜷缩在沙发上的侧影，手里还握着没看完的《百年孤独》。

“为什么你总要把厨房收拾得像样板间？”他突然扯下围裙，油渍斑斑的布料扫过我的额头，”你看看隔壁张姐，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了，厨房里油星子都结痂了。”他的指甲缝里嵌着咖喱色的碎屑，在灯光下像嵌了金粉。

我转身时碰倒了盐罐，细小的颗粒在地面铺成银河。他弯腰捡盐罐时，我看见他左耳后新添的疤痕，是上周被滚烫的茶壶烫的。那是我忘记拿走的半壶水，他蹲在厨房里吹了半小时才敢碰。

直到那个暴雨夜，我发着高烧蜷在沙发上，听见他踮脚取下药箱的声音。退烧贴的薄荷味混着洗衣粉的清香，他手忙脚乱地拧开体温计，冰凉的金属贴住额头时，我忽然发现他虎口的茧子——那是常年握方向盘留下的痕迹。

“明天开始我来管洗衣机。”他递来温热的毛巾，指尖残留着洗衣粉的滑腻感，”你负责把阳台的拖把柄缠上胶布，那个地方我上次扭到腰了。”雨点砸在窗台上，他沉默地拆卸着洗衣机程序，显示屏的蓝光映着他眼下的青影。

我们开始重新丈量厨房的尺寸。他教我辨认不同洗涤剂的有效成分，我帮他修补松动的吊柜。当夕阳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，在洗衣粉堆里画出一道金线时，我发现他悄悄把芒果布丁藏在冰箱最深处，塑料盒上贴着歪歪扭扭的便利贴：”等头发长出来再吃”。

某个周末清晨，我们同时推开厨房门。他端着刚烤好的吐司，我捧着新买的护发素。阳光穿过蒸汽，在瓷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他忽然把吐司掰成两半，奶油从缺口处溢出来，像两朵并蒂的玫瑰。

“要不要试试把洗衣粉换成茶树精油？”他擦着嘴角时，围裙上沾着的面粉在光线下飞舞，”听说天然成分的清洁剂…”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：”先把洗碗池里的咖啡渍擦干净！”

我们默契地同时转身，擦碗布在指间摩擦出沙沙的响动。当最后一块玻璃杯底残留的奶渍消失时，他忽然指着墙角说：”那个霉斑…”我凑近看，原是去年贴的春联残片，在潮湿中长出了青苔。

“明天去市场买墙漆吧。”他拧开矿泉水瓶，冰水顺着喉结滑进衣领，”你上次说想给冰箱贴手绘贴纸。”我望着水面上漂浮的洗衣粉颗粒，忽然想起初遇那天。他在洗衣房帮我取衣服，蒸汽模糊了眼镜，却清晰看见我发梢沾着的洗衣粉沫。

后来我们养成了新的仪式。每周六下午，我们会把所有电器搬进厨房，像拆解时光的齿轮。他负责检查排水管，我则用柠檬酸清洗水槽。当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贴满便利贴的冰箱上时，洗衣粉的清香会混着柠檬的酸涩，在暮色中发酵成某种微醺的甜蜜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时，翻出结婚时的洗衣粉包装盒。彩虹色已经褪成灰紫色，但背面”每颗泡沫都承载爱意”的标语依然清晰。他凑过来读时，我悄悄把盒子里塞了张新纸条：”但爱意需要定期除菌哦。”

现在我们的厨房永远亮着灯。当夜幕降临，滚筒洗衣机的蓝色指示灯会在瓷砖上画圈，像枚永不熄灭的星星。我知道，当月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，那些被洗衣粉洗去的故事，终将在某个黎明重新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