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笺》

江水在暮色里泛着碎银般的光，我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站在芦苇荡边，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”阿宁在江心亭”。手机屏幕突然亮起，是林远发来的消息：”他最后给我看的信里写着，要送你第七片银杏叶。”

五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，我总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写诗。玻璃窗上会映出林远抱着《飞鸟集》的侧影，他总把书页翻到泰戈尔的诗句：”生如夏花之绚烂，死如秋叶之静美。”后来我才知道，他每天来图书馆是为了给住院的母亲送饭，那些被风吹散的诗稿，是他唯一敢对我示好的方式。

“阿宁今天没来上课。”林远把保温桶放在我课桌上时，我正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银杏叶。他袖口沾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，”他妈妈病情突然恶化，可能要转去省城医院。”我装作没看见他偷偷把保温桶里的鸡汤倒进我书包夹层，那天的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，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
后来每个周末，林远都会出现在江心亭。亭子里的石桌上永远摆着两杯凉透的茉莉花茶，他教我辨认水鸟的品种，说白鹭的翅膀展开有七尺宽。我总把写好的诗折成纸船放进茶杯，看它们在涟漪中载沉载浮。直到某个深秋，我发现他书包里总装着泛黄的病历本，边角被磨得起了毛边。

“听说江心亭要改建成观景台了。”林远把最后一片银杏叶夹进我的笔记本，叶脉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，”等工程结束，我们就能在亭子里看完整的四季。”我摸着叶柄上细密的纹路，想起他给住院的母亲读诗的样子，那些被消毒水浸透的黄昏，他眼里的光比窗外的夕阳更亮。

第七个春天，林远突然搬去了北方。临走前他塞给我一个铁盒，里面装着七片不同年份的银杏叶，最底下压着张字条：”每片叶子代表我等你七年。”我站在老槐树下数着飘落的叶子，树影在他肩头摇晃成模糊的剪影。后来听说他母亲病情稳定了，却在某个雪夜独自去了江边。

今夜江风裹着细雨，我蹲在江边礁石上翻找，指尖触到湿漉漉的纸片。林远的声音突然在雨幕中响起：”他最后给我看的信里写着，要送你第七片银杏叶。”我浑身一震，水面倒映的月亮碎成银色的鳞片。原来那些被风吹散的诗稿，那些折成纸船的银杏叶，都是他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告白。

手机突然震动，林远发来医院监控截图：江心亭石桌上摆着七片银杏叶，中间夹着张字条：”给七年前的自己，给正在读这行字的你。”我摸着手机壳上他送我的银杏胸针，突然想起他教我认过的白鹭，展开翅膀时确实有七尺宽。江水漫过脚踝，我看见对岸的观景台灯火通明，那些曾经被我们守候的黄昏，此刻正在霓虹灯下重新生长。

雨停了，月亮重新升上中天。我抱着铁盒站在芦苇荡里，七片银杏叶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。远处传来货轮悠长的汽笛，惊起一群白鹭，翅膀掠过水面时，我仿佛看见林远站在七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，把第七片银杏叶轻轻放进我手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