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叶上的情书》

九月的图书馆总是飘着若有若无的油墨香。我坐在靠窗的第三排座位，阳光穿过菱形窗格在《飞鸟集》上投下细碎光斑。忽然听见后排传来清亮的笑声，转头看见顾言正把一叠银杏叶书签夹进《诗经注疏》，他白衬衫袖口沾着墨渍，发梢还沾着几片金黄的叶子。

“你该不会又在写什么狗屁情书吧？”他转身时钢笔在纸面划出流畅的弧线，”上次那首《致橡树》害我背了三天课表。”

我笑着递过那本泛黄的《汪曾祺散文集》，书页间滑落一张蓝格子信笺。顾言的喉结动了动，指尖抚过信纸边缘的折痕：”林晚晚，你确定要把我这个钢铁直男写成《小王子》里的玫瑰？”

那年我们刚搬进西苑宿舍楼，六楼拐角处的银杏树是整栋楼的骄傲。深秋某个清晨，我在树根处发现半埋的陶罐，里面躺着十二封未寄出的信，每封都盖着不同颜色的邮戳。最底下那张泛着水渍的信纸上，歪歪扭扭写着：”给三年后的林晚晚：如果银杏树还活着，记得替我看看春天。”

“你该不会是…”顾言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掌心温度透过棉布衣袖渗进皮肤。我们同时蹲下身，金黄的落叶在我们指缝间簌簌作响。陶罐里除了信件，还有枚生锈的铜钥匙，插入树根处的锁孔时发出清脆的”咔嗒”声。

树洞深处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个铁盒，最上面的贴着泛黄的便利贴：”给十八岁的我们”。盒盖上用红蜡封着，蜡油已经风化成细碎的鳞片。顾言用指甲轻轻刮开蜡封，飘落的信纸上落满银杏叶标本，每片叶脉都写着不同的日期。

“2003年9月15日，林晚晚借我两块钱买烤红薯，她手心全是冻疮。”2005年3月7日那页被雨水洇湿，”你说要当我的植物学家，结果在实验室养死了三盆多肉。”最末那页日期是2020年11月3日，钢笔字迹被泪水晕开：”他们说我该找个正常女孩，可正常女孩不会在银杏叶上写’顏中’。”

我们站在摇摇欲坠的树洞前，看着斑驳的树皮上密密麻麻刻着歪斜的数字。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刻痕里，藏着顾言用圆规划了整晚的”顏”字，还有我偷偷用指甲刻的”晚”字。树根处堆积着二十年的落叶，每片叶子背面都写着”今天顏中没有迟到”。

“原来你早就在等这个。”我摩挲着铁盒里泛黄的银杏书签，那是我们大二时在植物园捡的。顾言突然把脸埋进落叶堆，肩头剧烈颤抖。远处传来早课铃声，银杏叶在风里翻飞如白鸽，树梢最高处的枝桠上，系着我们用作业纸叠的千纸鹤。

后来我们在树洞里发现了本《植物图鉴》，扉页夹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。2012年5月20日，”顏中”和”林晚晚”在《时空恋旅人》首映式前排就座。照片背面是顾言的笔迹：”你说如果回到过去，最想改变什么。我写：让林晚晚的烤红薯别总是焦的。”

暮色渐浓时，顾言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。盒盖上贴着我们的合照，照片里他抱着刚领养的流浪猫，我蹲在旁边给猫梳毛。盒内层整齐排列着二十三年来的银杏叶标本，每片叶柄都系着丝带，丝带末端系着张便签：”2003年9月15日，烤红薯分你半块；2005年3月7日，实验室多肉归你；2007年10月31日…”

“现在该续费了。”我举起手中的银杏书签，叶脉间用金粉写着：”顏中，我愿意用余生支付这份情书。”暮色中的银杏树忽然落下几片叶子，轻轻覆在我们手背的纹路上。

如今图书馆的银杏叶书签又成了校园 legend，每当有人捡到叶脉间的暗语，就会在树洞前摆两本不同的书。去年深秋，我在树洞深处发现个新铁盒，盒盖上的蜡封写着：”给下一个找到它的人”。盒内除了泛黄的《飞鸟集》，还有张字迹模糊的便签：”林晚晚，你总说我像银杏树，可我更想成为你书页间的阳光。”

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，阳光穿过叶隙在顾言的钢笔尖跳跃。他正在给新来的学妹讲解植物标本制作，白衬衫袖口沾着新墨，发梢还沾着今秋第一片银杏叶。我轻轻合上《汪曾祺散文集》，书页间滑落的蓝格子信笺上，钢笔字正在暮色中渐渐浮现：”顏中，我愿以余生为邮戳，续写这封天荒地老的情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