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被窝里的春天》

凌晨三点四十七分，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。我蜷缩在宿舍的蓝色毛绒被里，听着窗外梧桐叶被夜风拍打的声音，突然想起去年此时，他也是这样在熄灯后发来消息。此刻屏幕上的”对方正在输入…”却变成了刺眼的红色，像被剪断的琴弦悬在半空。

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瞬间，我猛地坐起来。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还残留着白天的温度，水蒸气在玻璃上凝成细密的水珠。去年冬天他教我泡姜茶，说寒从脚起，要喝到小腹发烫才好。那时他蹲在床边给我裹毯子，围巾蹭过我锁骨时带着薄荷糖的清凉。

被窝里的棉花突然变得滚烫。我抓起手机对着被面狂拍，屏幕在暖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。去年生日他寄来的毛线手套还挂在衣柜顶，浅灰色线团里缠着几根白发——当时他笑说是在图书馆抄书时掉的。此刻那些毛线团在月光下蜷缩成问号，像被揉碎的雪片。

“小满你看！”我掀开被角，发现去年春天他送的那盆薄荷正在被窝里疯长。翠绿的叶片从棉花里探出头，细碎的白色花苞在黑暗中泛着微光。去年初遇那天，他就是在图书馆后巷的薄荷丛里等我，指尖沾着草汁说：”这味道像你笑起来的样子。”

水壶的咕嘟声惊醒了回忆。我摸到枕边那本《飞鸟集》，翻开第52页，去年他画的蓝色书签还夹在”生如夏花之绚烂”这句诗下。记得那天暴雨突至，我们躲进教学楼天台，他指着闪电说：”你看，雨后的天空会变成薄荷色。”此刻书页上的墨迹被蒸汽晕染，像被泪水浸透的云霞。

保温杯突然倾倒，滚烫的姜茶在木地板上漫开。去年他教我认中药时，总爱把当归说成”会开紫色花的牛”，说白芍像”裹着糖衣的伤”。此刻那些药渣在地板上拼出歪斜的”对不起”，我突然想起上周还给他发过香菜粥的照片，他说想尝尝我做的”黑暗料理”。

毛毯从肩头滑落，月光把地板照得发蓝。去年他教我练书法，说墨色浓淡全看呼吸。现在那些歪歪扭扭的”永”字在地板上投下阴影，像被揉皱的宣纸。我赤脚踩上去，脚心传来熟悉的扎痛感——去年他总爱用铅笔在我脚心画小星星。

衣柜门突然吱呀作响，去年他寄来的《小王子》从门缝里探出头来。书签还夹在”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”这句。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天他说要送我花，却只买了盆薄荷。原来有些东西不需要眼睛，用心跳就能感知温度。

水珠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去年他教我养多肉，说植物和人一样需要耐心。此刻那些玻璃罐在月光下排成队列，像等待破土的种子。突然想起他走的那天，我偷偷在行李箱夹层塞了包薄荷糖，结果被海关扣下。

手机在枕边震动，是自动回复：”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”。去年他关机时总说在实验室，现在才明白那是在逃避。保温杯里的姜茶已经冷却，水面浮着去年他教我做的浮岛茶——用茉莉花和枸杞拼成小船。

凌晨五点，月光变成淡青色。我掀开被窝，发现薄荷已经爬满整个被面。细碎的花苞在晨风里轻轻摇晃，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”晚安”。去年他离开前夜，我们在这盆薄荷前立下约定：等它长到窗台，就带我去云南看真正的春天。

水壶再次响起时，天边泛起鱼肚白。我抓起薄荷装进保温杯，突然发现叶片背面藏着去年他写的极小极小的字：”小满，别怕冷，春天在睫毛上。”水珠顺着杯壁滑落，在地板上开出透明的花。

晨光爬上窗台时，我看见楼下梧桐树上有只麻雀在啄食去年的松果。风把松果壳吹成螺旋，像被时间卷起的信笺。去年他教我折纸船，说每只船都载着个愿望。此刻那些纸船在晨光中泛着金边，顺着排水管漂向未知的远方。

我重新钻进被窝，薄荷的香气裹着姜茶的温度。去年他离开时留下的薄荷香囊，此刻正在被窝里微微发烫。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终点，而是像种子深埋土里，等某个清晨破土而出。晨光透过被面织成金网，我看见那些薄荷花在网中轻轻摇晃，像在跳一支无声的圆舞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