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耳机里的时光》
2010年夏天的午后总是粘稠的。老式台式机在客厅角落嗡嗡作响,蓝屏显示器上跳动着雪花点,像极了我永远等不到的暑假作业。姐姐把耳机挂在脖子上,黑色鲨鱼夹在发梢闪着微光,她总说那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限量款。
“许嵩的《素颜》。”她按下播放键时,窗外的蝉鸣突然沉寂了。我盯着她专注侧脸,她耳廓上沾着几粒粉笔灰,那是刚结束晚自习就跑回家时沾上的。那时我们还在读初中,她永远比我高半个头,像棵倔强的向日葵。
“你姐的耳朵会怀孕的。”我抱着盗版《植物大战僵尸》坐在转椅上晃悠。游戏点数永远停留在第38关,因为每次想通关,姐姐总会用物理攻击——她总把音量开到最大,震得我耳膜发胀。”别吵!”她的白衬衫被空调吹得鼓起,像只随时要冲向我的白鸽。
“徐良的《犯禁忌》!”她突然切换歌单,金属打火机在掌心转出银花。我认得那把火机,去年生日她用攒了半年的早餐钱买的。她总说这些网络歌手是”草根艺术家”,可我总觉得他们像从游戏里走出来的NPC,说着永远正确的情话。
我数着键盘上的反光,等待《植物大战僵尸》的僵尸大军涌来。第37次失败时,她突然凑过来:”你游戏里种的是向日葵还是向日葵?”她鼻尖几乎贴上我的屏幕,我慌忙把脸埋进膝盖。她伸手关掉游戏,我听见她对着手机里某个人说:”老陈,你闺女又偷玩小游戏……”
那天傍晚,她搬来我的小霸王学习机。”这是真正的音乐游戏。”她教我玩《节奏大师》,粉色游戏卡在掌心发烫。我跟着节拍打手柄,却总被她突然切歌打断:”许嵩的《玫瑰花的葬礼》!”她把耳机塞给我,自己却蹲在地上玩《摩尔庄园》。
“为什么总不让我碰4399?”我蹲下来争夺她手里的游戏卡。她把我的手按在《植物大战僵尸》的僵尸脸上:”这些游戏是糖衣炮弹,你姐我可是要考上市重点的。”她掏出皱巴巴的日程表,密密麻麻写满练习题和钢琴课。
某个梅雨季的深夜,我听见她房间传来钢琴声。推门进去时,她正在弹《素颜》的钢琴改编版,琴凳旁散落着《徐良作品集》和《许嵩创作手札》。她慌忙合上书,却把耳机线缠在了琴键上。
“你听!”她突然把耳机塞给我,雨滴敲打窗棂的节奏混着游戏音效。我听见自己说:”姐姐的《节奏大师》好难哦。”她愣住,然后笑得像偷吃糖的孩子:”你居然在听这个?”
后来我们有了新电脑,4399的僵尸军团和《摩尔庄园》的摩尔们终于入驻客厅。她依然坚持每天练琴,但开始用手机给我看《中国好声音》的海选视频。某个周末,她突然说:”要不要试试用《植物大战僵尸》的僵尸当编曲?”
我们窝在沙发里,把游戏音效混进《玫瑰花的葬礼》的钢琴曲。她弹奏时总把耳机线缠在脖子上,像在给游戏里的向日葵浇水。当《犯禁忌》的电子音和《植物大战僵尸》的攻击音效完美重叠时,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仿佛在鼓掌。
中考前夜,她把4399的账号密码推到我面前。”这是你送我的成年礼。”她眼眶泛红,却把许嵩的专辑塞进我书包。我抱着游戏机冲进考场时,听见自己说:”姐,我考完带你去玩最新版!”
如今每次回家,她仍会弹《素颜》送我。只是老台式机早就换成了顶配笔记本,4399的僵尸变成了元宇宙里的数字分身。她总说当年那些游戏音效是”最珍贵的采样”,而我终于明白,真正珍贵的,是那些被音乐和游戏串联的时光,是两代人用不同方式守护的,对成长的温柔抵抗。
昨夜视频时,她正在教女儿玩《摩尔庄园》。小丫头举着虚拟的向日葵,像在给空气浇水。我忽然想起那个梅雨季,姐姐在钢琴前慌乱藏起的耳机线,原来早就悄悄缠住了我们整个童年的夏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