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叶标本》

咖啡馆的玻璃窗蒙着薄雾，我正低头整理着素描本，忽然听见有人轻叩桌面。抬头时，正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。穿米色风衣的男生把咖啡放在我手边，杯沿沾着未化的奶泡，像他此刻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
“要试试这款冷萃吗？”他递来纸巾擦拭我的手背，指尖的温度让我想起去年深秋在图书馆外捡到的银杏叶。那天我蹲在满地金黄里，用铅笔描摹叶片脉络时，突然听见有人用吉他弹起《晴天》。他坐在长椅上，琴盒里躺着本翻旧的《飞鸟集》，书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银杏叶。

后来我们总在周三下午相遇。他总说自己是音乐系转专业的学生，因为实在听不懂乐理课，才转来我所在的美术系。他会在素描课上偷偷给我画速写，铅笔线条像春蚕吐丝般温柔。有次我发烧，他抱着退烧贴和姜茶出现在宿舍楼下，毛衣袖口沾着未干的颜料，却笑着说：”你画里的云，比梵高的更温柔。”

我们开始交换日记本。他的本子里夹着泛黄的琴谱，谱边写着”给林夏”，字迹被反复描摹得模糊。我的本子里贴着银杏叶标本，叶脉里藏着去年深秋的蝉鸣。直到某个雨夜，我翻开他的日记，发现最新一页写着：”她总在素描本里画银杏树，却从没说过喜欢银杏。”

那天之后，咖啡馆的座位再没出现过他的风衣。我翻遍琴房废墟，只找到半张被雨水泡皱的谱纸，上面用蓝墨水潦草写着：”致林夏——你听，风穿过银杏叶的声音像不像我们未说完的话？”琴谱边缘有只褪色的蓝蝴蝶，翅膀上沾着咖啡渍。

冬至那天我在旧书店遇见他。他抱着《小王子》坐在角落，书页间夹着片枯叶，叶柄系着褪色的蓝丝带。”我回老家养病了，”他摩挲着书页上的折痕，”医生说我需要阳光，可这里的冬天太冷。”我望着他袖口露出的绷带，忽然想起他总说喜欢银杏树，却从未告诉我银杏果能治咳嗽。

我们沿着护城河散步时，他忽然指着河面：”看，像不像你画里的星河？”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冰面上碎裂成千万片，每片都映着去年深秋的夕阳。他伸手要触碰水面，冰层却在我们之间裂开细纹，惊起几只白鹭。

春天来临时，我在画室储物柜发现个牛皮纸袋。里面是去年秋天他送我的银杏叶标本，每片叶脉都重新描过金边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音乐厅门票，日期是半年前的初雪。票根背面写着：”如果银杏记得每一阵风，那我要记得你画里的每一片叶。”

如今我依然会在周三下午去那家咖啡馆。阳光穿过玻璃窗，在木桌投下菱形光斑。有时会看见穿米色风衣的背影匆匆走过，像一阵掠过银杏树梢的风。我摩挲着素描本里那片珍藏的银杏叶，叶柄系着的蓝丝带依然鲜艳，像那年雨夜未说完的承诺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发现他送我的蓝蝴蝶标本。翅膀上的咖啡渍已经氧化成浅褐色，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。我忽然明白，有些瞬间就像银杏叶飘落的轨迹，纵然转瞬即逝，却会在记忆里沉淀出琥珀色的光。就像他临走时说的：”你看，银杏叶落了又长，可树永远记得每一片叶子离开时的方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