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叶上的裂痕》
图书馆的玻璃窗蒙着薄雾,我望着桌上那片泛黄的银杏叶,叶脉间依稀可见淡褐色的裂痕。这是去年秋天林小满夹在书页里的标本,彼时她红着脸说:”你看,像不像我们故事的开始?”
那时我刚从南方转学来这座北方小城,课业压力像秋末的枯叶般压得人喘不过气。林小满总在课间塞给我温热的奶茶,用荧光笔把重点标注在草稿纸上。她会在晚自习后陪我在操场散步,踩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说:”我爸妈离婚那年,我每天都被继母骂到哭。是班主任把我带到图书馆,说这里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。”
我们就这样成了彼此的避风港。直到那个飘雪的傍晚,林小满红着眼睛把手机摔在我面前。屏幕上是她与继母在超市的监控视频——继母正把购物车里的鸡蛋装进黑色塑料袋,那是林小满母亲生前最爱的品牌。
“我需要钱。”她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”明天就考试了,可继母说我必须自己赚够大学学费。”我二话不说从钱包里抽出全部现金,还附上了自己省了半年的饭卡余额。她颤抖着手收下时,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雪粒。
后来我才知道,她把我的钱转给了继母。第二天课间,她突然把装着热可可的纸杯塞进我手里,杯壁上印着”谢谢”。我至今记得她当时泛红的耳尖,和那句欲言又止的”下次不会了”。
真正的裂痕出现在那个暴雨夜。我发着高烧被送进医院,醒来时发现床头放着林小满手写的笔记,从《高等数学》到《古文观止》整整齐齐码着。护士说看见她蹲在走廊上哭,手里攥着撕碎的缴费单——那是我前天刚转给她的钱。
“她把我从医院偷跑出来,说要自己打工还你。”林小满蜷缩在病房角落,校服裤腿上沾着未干的泥浆。她母亲临终前留给她一套房产,但继母以”擅自处分遗产”为由起诉到法院。我摸着床头柜上那本翻旧的《飞鸟集》,扉页上还留着去年我们抄写的诗句:”我们分担寒潮、风雷、霹雳;我们共享雾霭、流岚、虹霓。”
那天之后,我开始频繁出现在她家楼下。她继母的尖酸刻薄像淬了毒的银针,我默默帮她收拾被砸碎的相框,把母亲留下的旧毛衣拿到裁缝店改小。直到某个黄昏,我撞见她继母把新买的金镯子套在她腕上,那是我上个月刚卖掉旧手表换来的钱。
“这是你外婆留给我的。”继母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划过林小满的手腕,”现在你是成年人了,该学会自己养活自己。”我听见林小满喉咙里发出的哽咽,像极了那年她蜷缩在图书馆角落时,被雨水泡皱的课本发出的声音。
深秋的银杏大道铺满金黄,林小满突然出现在我面前。她怀里抱着个纸箱,里面是整整齐齐码着的旧书——从初中到高中的课本,每本都用牛皮纸包着,贴着泛黄的便利贴。她眼睛红肿得厉害,却笑着说:”我退学了,要去南方打工。”
我们坐在老槐树下分食着烤红薯,她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。里面是二十张泛黄的银杏叶标本,每片叶子上都写着日期和对应的诗句。”从你转学那天开始,”她摩挲着盒盖上”我们”两个字,”我每天捡一片叶子,等攒够365片就给你写本回忆录。”
我望着叶脉间那道深褐色的裂痕,忽然想起《飞鸟集》里另一句诗:”生命以痛吻我,我却报之以歌。”原来真正的友情不是单方面的拯救,而是学会在对方需要时伸手,却不越界触碰彼此的底线。
现在每当我经过那间空荡荡的图书馆,总会想起林小满留在窗台上的那盆绿萝。她走后,管理员在整理书籍时发现书架深处藏着她手抄的《飞鸟集》,扉页上写着:”愿我们都能成为彼此的星光,而不是困住对方的蛛网。”
昨夜整理旧物,从铁盒底层翻出张泛黄的缴费单复印件。背面是林小满的笔迹:”感谢你教会我,真正的友情是并肩看海,而不是独自泅渡。”窗外的银杏叶在风中沙沙作响,我忽然明白,有些裂痕终将愈合,但那些用心修补的痕迹,才是岁月馈赠给友情的勋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