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影子》
我是在梧桐巷的咖啡馆遇见林夏的。
那天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织着,玻璃窗上的水痕把街景晕染成模糊的水彩画。林夏把碎发别到耳后,指尖在咖啡杯沿轻轻叩动,像在敲击某种暗号。她的银框眼镜后藏着双会说话的眼睛,此刻正映着窗外摇曳的法国梧桐。
“你说诅咒是不是种温柔的占有?”她突然开口,杯底在桌面划出半圈涟漪。我望着她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,那是去年冬天她为了救流浪猫被铁链划伤的。当时我们正在图书馆赶论文,她扔下书就冲进寒风里,回来时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。
这个话题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头。我搅动着冷掉的拿铁,看奶泡在漩涡中逐渐塌陷。”上周路过老宅区,听见两个老太太在巷口念叨。”我垂眼避开她灼灼的目光,”说是我搬进去后,巷子里再没开过第二家花店。”
林夏的笑声像碎玻璃扎进耳膜。她伸手按住我正在搅拌咖啡的手,”所以你说那些老话都是真的?”她无名指上的钻戒硌得我生疼,那是她暗恋三年的建筑系学长送的,却始终没摘下来。我这才注意到她无名指根部泛着不自然的红,像是长期套着戒指导致的摩擦。
“其实诅咒的源头在巷尾的裁缝铺。”我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旧货市场淘到的老照片,泛黄相纸上站着穿旗袍的少女,背后是挂着”永盛祥”木匾的铺面。那天林夏说要带我去她爷爷的遗物,却在半路拐进裁缝铺买窗帘布。
暮色渐浓时,我们踩着积水往巷尾走。林夏的帆布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,她突然停住脚步,指着巷口斑驳的砖墙:”你看那道裂痕。”我眯起眼睛,裂缝里嵌着半片褪色的红布条,隐约可见”囍”字的残痕。
“二十年前这里发生过火灾。”林夏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,”新开的裁缝铺老板娘总说,当年她祖父从火场救出新娘,但新娘的陪嫁箱里装着诅咒。”她掏出手机,屏幕上是张泛黄的照片:新娘穿着嫁衣站在废墟前,身后是烧焦的”永盛祥”木匾。
我们拐进裁缝铺时,玻璃门上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。老板娘正在给窗棂缝制流苏,抬头时笑容甜得发腻:”小夏的闺蜜来啦?”她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林夏的锁骨,那里有道新鲜的针脚,”当年我祖父用金线缝住新娘的诅咒,可金线终究会生锈。”
林夏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皮肉。”我爷爷临终前说,诅咒会变成影子跟在每个人身后。”她眼底泛起水光,”他说永盛祥的诅咒不是要毁掉谁,而是让每个得到祝福的人,都永远记得自己是谁。”
雨势渐大时,我们躲进铺子后头的阁楼。林夏翻开泛黄的族谱,泛脆的纸页间夹着张老照片:穿中山装的青年站在”永盛祥”匾额下,胸前别着枚生锈的怀表。我凑近细看,照片背面写着”1923年冬,赠予永盛祥林掌柜”。
“这是我太爷爷。”林夏的声音有些发颤,”他当年为了给妻子治病,把永盛祥抵押给当铺。”照片里青年身后的木匾突然裂开一道缝,露出里面嵌着的黄铜锁,锁孔处插着截发尾。”妻子走后,他把诅咒锁进陪嫁箱,自己带着箱子里所有的东西走了。”
阁楼的木地板突然吱呀作响,林夏惊呼着指向窗外。暴雨中,巷口的老槐树在狂风里剧烈摇晃,树影在地上扭曲成张人脸。我冲到窗边,看见树干上缠着褪色的红绸,绸布间隐约露出半张模糊的侧脸。
“诅咒不是要困住我们。”林夏突然握住我的手,掌心滚烫,”是让我们记住,爱是种需要勇气的本能。”她摘下钻戒放在窗台,金属与玻璃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,”就像太爷爷把诅咒锁进陪嫁箱,却把爱刻在木匾上。”
三天后我搬进老宅时,发现门框上多出一道金漆的”囍”字。裁缝铺老板娘送来半匹绸缎,”当年我祖父从火场抢出这匹布,金线缝了二十年都没生锈。”她笑着指指巷尾新开的咖啡馆,”林小姐说要开家卖诅咒故事的咖啡馆。”
梧桐巷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我的咖啡馆终于开张。林夏坐在吧台后拉咖啡,她手腕上的疤痕被阳光晒得发红。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,突然明白诅咒的真谛:它不是束缚灵魂的锁链,而是刻在骨子里的身份印记。
某个深秋的傍晚,我收到林夏寄来的明信片。照片上是她站在新开的永盛祥裁缝铺前,身后是重新雕刻的”永盛祥”木匾。明信片背面写着:”诅咒是火场里烧不化的金线,而爱是金线结成的茧。”落款处她画了只振翅欲飞的蝴蝶,翅膀上用金粉写着我的名字。
现在每当我经过梧桐巷,总能看见林夏的咖啡馆亮着暖黄的灯。玻璃窗上贴着泛黄的诅咒故事,角落的留声机流淌着老歌。那些被诅咒缠绕的人们,最终都变成了彼此生命里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