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秋叶与春芽》

九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时，我正把专升本复习资料摞在课桌上。邻座的林晓突然把课本往桌上一摔：”又该死磕这些了？我表姐在杭州的跨境电商公司当主管，都是专科毕业的。”我握着笔的手顿了顿，墨迹在草稿纸上洇开一朵墨花。

那年高考填志愿的场景还清晰记得。班主任把”专升本”三个字写在黑板中央，粉笔灰簌簌落在我的校服袖口。”这是条捷径”，他说这话时，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飘落。我望着教室后排贴着的”专升本倒计时”海报，突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无数根细针，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真正开始备考是在大二暑假。我搬进学校东边的青旅，和五个同样准备专升本的同学挤在十平米的房间。凌晨两点，隔壁床铺的老张总会准时开始背英语单词，他的台灯在墙上投出摇晃的光斑，像极了老家屋檐下的风铃。我们轮流请家教，老张的数学老师是位退休教授，总爱用红笔在草稿纸上画滑稽的简笔画。有天他突然指着函数图像说：”你看，这像不像你高考时画的那条抛物线？”

但现实远比想象残酷。去年冬天模拟考，我的英语只考了78分。那天在图书馆天台，我看见林晓的姐姐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从旁边经过，她手腕上的卡西欧手表闪着微光，在风里划出一道弧线。”专科生也能考雅思的。”她笑着回头，发梢沾着细碎的雪花，”我去年刚拿到西班牙语B2证书。”

这个发现像块投入心湖的石子。我开始在课余时间泡图书馆，跟着外教上口语课。有次模拟面试，我穿着借来的西装站在多媒体教室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：”我的职业规划是…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，因为想起去年在跨境电商公司实习时，那些西班牙语包装盒上的标签需要逐个核对。

春天来临时，我报名参加了国际商务单证员考试。备考期间认识了个叫阿杰的学长，他是专科毕业的报关员，能准确报出每个港口的英文缩写。他常带我去吃城西的刀削面馆，老板娘知道我们备考，总会多给碗卤蛋。”我当年考了三次才过英语三级。”阿杰往面汤里倒辣油，红油顺着瓷碗边缘滴落，”但后来发现，在报关行写单据比写论文更考验耐心。”

今年三月，我站在专升本考场外的梧桐树下。春风卷起最后一片枯叶，落在我攥得发皱的准考证上。监考老师提醒交卷时，我忽然想起那个在图书馆天台遇见的西班牙语老师。她当时正在改学生的商务邮件，有个句子被她用红笔圈出来：”We will deliver the goods before July 31st.” 她说：”介词用错会让客户误解交货时间。”

走出考场时，林晓正在给快递站帮忙。她姐姐的跨境电商公司刚接了个中东订单，需要翻译三百页技术文档。”我准备辞职去西班牙读语言。”她撕开快递包装，露出里面裹着的杨梅，”这可比备考时吃的维生素片甜多了。”

傍晚的晚霞把教学楼染成橘红色，我坐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里整理笔记。阳光穿过玻璃窗，在地面投下菱形的光斑。突然发现那些曾让我焦虑的函数图像，原来都藏着不同的轨迹——有的笔直向上，有的蜿蜒曲折，但最终都指向某个终点。

前天收到阿杰的消息，他刚通过报关员资格证考试。我们约在城西的刀削面馆见面，老板娘多添了份酸黄瓜。”听说你们考场外的梧桐树开芽了。”阿杰指着窗外新抽的嫩枝，”我书桌抽屉里还留着当年备考的错题本，纸页都脆了。”

暮色渐浓时，我翻开手机相册。去年冬天在图书馆天台拍的空镜，背景里的梧桐树光秃秃的；今年春天同样的位置，新叶已经冒出嫩芽。或许人生本就是场持续生长的过程，那些未走的路、未考的试、未说出口的犹豫，都在某个看不见的维度里，化作年轮里隐秘的纹路。

走出面馆时，晚风裹挟着槐花香拂过面颊。我摸出兜里那张皱巴巴的准考证，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：”2023年4月7日，晴。”字迹被汗水洇得模糊，像春日枝头将开未开的花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