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玫瑰与狐狸》

教室后墙的爬山虎又绿了。我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，看着玻璃窗上凝结的水汽，突然想起去年深秋的雨。那天也是这样湿漉漉的，周扬把伞塞给我时，指尖沾着未干的墨水。

周扬转学那天，我正在草稿纸上画第37朵玫瑰。数学老师总说我的涂鸦像抽象派，可我知道每朵花都藏着秘密——第一朵是同桌小夏送我的生日礼物，花瓣上还留着她的唇印；第二朵是校门口卖糖葫芦的老伯，他总在雨天把最后一串塞给我；第三朵是周扬，他总在课间用铅笔给我画星空。

“数学课代表，”周扬把伞柄塞进我手里，”你画了37朵玫瑰？”他鼻尖还沾着没擦净的蓝墨水，校服袖口沾着美术课蹭的丙烯颜料。我低头看那把墨绿色雨伞，伞骨间缠着去年春天我们一起编的柳条，在潮湿空气里泛着青涩的光。

那天之后，我的课桌右上角多了个铁皮盒。周扬每天午休都来，往盒子里放各种小东西：美术课剪下的云朵形状的彩纸，生物课解剖的蝉蜕，还有他偷偷从家里带来的陈皮糖。盒子渐渐堆到半人高，像座微型巴别塔。直到初雪那天，我发现盒子里躺着半张泛黄的纸——是周扬妈妈写的转学申请，日期停在半年前。

“为什么要转学？”我攥着纸页问。周扬正用铅笔削着橡皮，刀刃突然划破指尖。血珠滴在纸页上，晕开了”肿瘤”两个字。原来他妈妈得了癌症，学校担心影响教学秩序才劝退。我这才想起他最近总在美术室画医院走廊，画里永远有扇紧闭的窗户。

那天我们坐在操场双杠上，看雪花落在周扬新染的蓝发梢。他忽然说：”小王子说，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。”我望着他冻得通红的手，想起《小王子》里狐狸说的”驯养”——要每天认识对方一点，逐渐了解对方 everything。我们给彼此画了37朵玫瑰，却从没说过”喜欢”这个词。

春天返校那天，周扬的座位空着。铁皮盒被老师收走，里面除了陈皮糖和蝉蜕，还有张字条：”妈妈在星空医院，等我们画完第38朵玫瑰。”我开始在数学课上画星空，用圆规和量角器描摹银河的弧度。小夏送我的玫瑰在抽屉里枯萎了，花瓣却拼成了星座图。

中考前夜，我在医院长廊找到周扬。他正用铅笔在病历本背面画玫瑰，纸页被药水浸得发皱。”妈妈说，星星的死亡是变成星星。”他指着窗外，住院部顶楼的天窗映着城市灯火，像无数坠落的星辰。我们给每朵玫瑰编号，38号花瓣写着”陈皮糖的甜比数学题简单”。

高考结束那天，周扬妈妈出院了。她把铁皮盒还给我，里面多了张诊断书：癌细胞已转移，但医生说”还有机会”。我们开始给玫瑰编号，38、39、40…每朵花都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。小夏从国外寄来明信片，说她在学《小王子》的法语版，狐狸的那句话翻译成”驯养就是每天认识对方一点”。

去年深秋，周扬妈妈走了。铁皮盒里躺着第58朵玫瑰，花瓣上写着：”狐狸说，你永远要对你驯养的东西负责。”我站在墓园的樱花树下，看花瓣落在铁皮盒上。周扬把陈皮糖分给其他同学，说这是”给星星的礼物”。他蓝发间的樱花，和记忆里那把柳条伞的青色一样。

此刻我摩挲着铁皮盒，37朵玫瑰的轮廓在玻璃窗上投出斑驳光影。数学老师说我画的星空像德拉克洛瓦的《星月夜》，可我知道每颗星星都藏着眼泪。周扬在星空医院画了第100朵玫瑰，他说妈妈现在能看见银河了。陈皮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，像那年雨伞上未干的墨水，像蝉蜕里残留的夏天，像所有未说出口的”喜欢”。

玻璃窗上的水汽渐渐蒸发，爬山虎的新芽爬上窗棂。我翻开铁皮盒，发现盒底压着张泛黄的纸——是周扬妈妈写的转学申请，背面用铅笔补了行小字：”要告诉小夏，她送的玫瑰是第1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