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火锅沸腾时》
九月的河农大图书馆总飘着油墨与花椒混合的香气。我望着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,忽然想起去年此时,林小满正蹲在走廊拐角给这盆植物浇水。她浅蓝色的帆布鞋沾着泥点,马尾辫被风吹得歪在耳后,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麻辣兔头。
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认识。作为新生导览志愿者,我总能在人潮中一眼认出这个总把校卡系在钥匙扣上的姑娘。她像块移动的活火山,在迎新晚会上用陕西方言唱《成都》,把方言尾音拉得老长,逗得学妹们笑出眼泪。我负责的迎新摊位前,她永远能精准找到需要帮助的学弟学妹,连行李箱轮子卡在台阶缝里的情况都处理得干干净净。
后来我们常在五号楼三层的自习室碰头。那间三十平米的房间堆满泡面箱和旧教材,角落的饮水机总在深夜发出咕咚声。林小满的《高等数学》笔记密密麻麻记着荧光笔标注的重点,我则把考研资料摊开在桌上,用红蓝两色笔勾画重点。某个飘雪的清晨,她突然把一盒热腾腾的豆沙包推到我面前:”听说吃甜食能提神,你最近总揉眼睛。”
那时的我们像两株在水泥缝里疯长的野草。她会在食堂排队时偷偷往我餐盘里夹小菜,我则把攒了半个月的早餐钱换成她最爱吃的冰峰汽水。直到大三上学期,她开始频繁缺席我们的自习室聚会。某天撞见她和室友在操场散步,她单薄的背影在夕阳里缩成小小一团,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素圈戒指。
“要考川大的研吗?”我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时,她正蹲在地上给流浪猫包扎前爪的伤口。晚风卷起她围巾的流苏,我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光:”其实…我可能要转专业。”后来她把手机壳换成成都地图,朋友圈开始晒武侯祠的飞檐斗拱,我则默默把考研资料收进铁皮箱。
今年初春的某个雨夜,我收到她从都江堰寄来的明信片。背面用铅笔写着:”记得你总说成都的火锅要配冰粉,这次终于能陪你去了。”我摩挲着那张被雨水洇湿的卡片,突然想起大二那年她红着眼睛把情书撕碎,纸屑像雪花般落在我们常去的麻辣烫店。老板娘总是笑眯眯地多给一份香菜,说:”小姑娘情窦初开的样子真好看。”
复试通知下发那天,我在实验室熬到凌晨三点。离心机发出嗡嗡低鸣,试管里的液体泛着幽幽蓝光。手机突然震动,林小满发来定位——火锅店。我套上外套冲出门时,看见街角那家”蜀九香”的霓虹灯牌在夜色里明明灭灭。推开门的瞬间,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花椒香扑面而来,林小满正举着手机对着沸腾的红油锅底:”快看!我们点的黄喉会跳舞!”
玻璃转盘上躺着毛肚、黄喉、鸭血和肥牛,红油翻滚中隐约可见花椒与辣椒的漩涡。她舀起一勺冰粉递给我,粉粒在舌尖炸开清凉的烟花:”以前总说等考上研就吃遍成都,现在才发现…”她忽然噤声,把空碗往我面前推了推。我望着她手腕内侧淡去的红痕——那是去年冬天她表白失败后,用指甲划出来的。
火锅店电视正播放着考研复试剪辑视频,穿正装的学生们对着镜头展示科研成果。林小满突然指着屏幕大喊:”看那个穿蓝衬衫的男生!是不是河农大的?”镜头切过去时,我正低头给她的冰粉换碗。她愣了三秒,突然捂住嘴笑出声:”原来我们学校的人都在这里。”
凌晨两点离开时,街边卖糖画的老人正在给游客画锦鲤。林小满把最后一份烤苕皮塞进我背包:”明天复试加油。”我摸到她留在背包外侧的手,掌心还残留着火锅店玻璃杯的余温。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株终于学会在风雨中保持距离的植物。
回到学校已是凌晨四点,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。我打开铁皮箱,里面躺着去年她送我的考研资料,扉页还留着铅笔写的”加油”。突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,林小满端着两杯热奶茶站在门口:”听说你明天要复试…”她顿了顿,把其中一杯塞进我手里,”记得带上你的冰粉。”
晨光穿透云层时,我看见她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细碎的光。那枚素圈在晨曦中像片未落的雪花,而我的掌心还残留着火锅沸腾时的温度。走廊尽头的玉兰树正在抽芽,细碎的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晃,仿佛无数个未说出口的”加油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