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消毒水味的夏天》
那首歌是《消毒液》。前奏刚响,我就被拉回2022年春天的清晨。消毒水的气味突然从记忆深处漫上来,带着84浓度的刺鼻和太阳晒透的棉被味道,在鼻腔里炸开成无数个片段。
那时我正蹲在楼道里做核酸。塑封的采样管在掌心发烫,棉签触碰咽部的瞬间,冰凉的触感顺着食道滚下去。身后传来母亲压抑的咳嗽声,她总说自己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。采样员白大褂上的蓝色条纹在晨光里晃动,像极了校服领口的校徽。这些画面突然在耳膜上重新共振,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当时吞咽口水时,塑料管里发出的细微”咕咚”声。
网课的电子钟跳转到凌晨两点,我盯着屏幕右下角闪烁的未读消息。同桌小满又在发语音:”老班今天没点名,我们去看《甄嬛传》吧!”她总在课间用美颜相机拍下我的睡颜,说这是”居家隔离限定版黑眼圈”。我们分享着同一份网课笔记,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在PPT空白处涂鸦。记得有次数学老师布置了道几何题,小满在解题步骤旁画了只流泪的柴犬,配文”证明过程太烧脑了呜呜”。
泡面碗底沉淀的油花在记忆里泛起涟漪。父亲总在凌晨三点端着热腾腾的汤碗进来,说”别学那些孩子熬夜写作业”。他手背上还留着白天搬运物资的茧子,塑料手套裂开的缝隙里嵌着灰尘。我们隔着餐桌各自扒拉碗里的挂面,他总说:”这面比米其林三星还好吃。”母亲在阳台晾衣服时,我会偷偷把校服袖口翻过来,看那些被消毒水浸泡过的褶皱。
最难忘的是解封前最后那周。整栋楼的人挤在电梯里做混采。我攥着身份证站在队伍末尾,听见前面居民说:”我家阳了三天,今天终于能出楼了。”消毒车碾过地面的声响混着此起彼伏的咳嗽,像首荒诞的交响乐。突然有人开始哼《消毒液》,整层楼的居民跟着沙哑的调子唱起来,白大褂们站在安全距离外挥手,阳光穿过防护面罩的裂痕,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现在每当我闻到84消毒液的味道,就会想起小满在视频里给我看的”居家隔离手账”。她把网课录屏剪成鬼畜视频,把核酸检测报告做成表情包,把抢菜APP界面截图当壁纸。她说这些是”黑暗中的萤火虫”,可我总觉得更像在玻璃罐里养着的蝴蝶——明明翅膀上沾着消毒水的味道,却依然固执地扑棱着。
上周路过小区核酸点,发现那个褪色的蓝色帐篷还在。保安大叔正在往灯箱上贴新的通知,”常态化核酸”几个字被雨水冲刷得发白。我突然想起那天帐篷外排长队时,有个穿校服的女孩把耳机塞进我耳朵:”姐,听这个!”她分享的正是那首《消毒液》。此刻音乐突然在记忆里循环起来,消毒水味里藏着泡面油香,网课倒计时与抢菜APP提示音交织,核酸棉签的触感与美颜相机闪光重叠。
解封后的第一个周末,我们约在老图书馆天台。小满的刘海还粘着没洗掉的泡面油,我袖口的消毒水渍已经泛黄。她把网课用的蓝牙耳机分我一半,说这是”后疫情时代的纪念品”。我们躺在晒得发烫的台阶上,看晚霞把核酸亭的蓝色顶棚染成橘子色。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,像极了当年我们在楼道里等待采样时的欢闹。
现在这首歌在音乐平台上的播放量已经破亿,评论区挤满了带着消毒水味的留言。有人说这是”时代的伤痕”,也有人说这是”青春的琥珀”。我总在深夜打开手机,看那些陌生人的故事:外卖小哥在核酸亭旁唱跳rap,护士把防护服穿成战袍cosplay,留学生用英语翻唱给国内的父母听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,翻出张皱巴巴的网课签到表。日期是2022年5月12日,那天我因为发烧在床上度过了网课。母亲用红笔在”请假”处画了个大爱心,旁边是父亲手写的”多喝热水”。这些泛黄的纸页上,还沾着当时用来消毒的酒精棉片残留的白色粉末。
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。我打开空调,让冷气吹散满屋的消毒水味。手机屏幕亮起,小满发来消息:”明天直播课,记得带你的’居家限定版’黑眼圈!”我笑着把那张签到表拍给她,说:”这次换我当你的美颜相机吧。”
暮色漫进窗棂时,我重新戴上那副用了三年的蓝牙耳机。音乐流淌过消毒水味的夏天,那些被口罩闷热的呼吸、被网课切割的时光、被抢菜APP填满的深夜,都化作耳机里流转的声波。我忽然明白,记忆里的消毒水味,原是青春酿的一坛梅子酒——酸涩中藏着回甘,破碎处透着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