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未完成的画》
画室里飘着松节油的味道,林深把调色板搁在画架上时,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他转身看见夏栀抱着画框站在门口,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,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。
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。林深记得自己正在给《星夜》系列的最后一幅作品定稿,梵高的漩涡已经画到第三层,却总缺了些灵魂。夏栀是来画廊送画框的实习生,她踮脚调整画框角度时,马尾辫垂落在他肩头,发丝间浮动着茉莉花的香气。
“这是给新展准备的?”她说话时总带着雀跃的尾音,像初春化冻的溪流。林深摇摇头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画布边缘开裂的颜料。他习惯在创作瓶颈期养盆绿萝,此刻那盆植物正垂着气根,在陶盆里晃出细密的涟漪。
后来每次去画廊取作品,林深都会遇见正在排练的夏栀。她穿着黑色练功服在镜前旋转,足尖点地的瞬间,林深觉得整个空间都在共鸣。某个暴雨突袭的傍晚,他看见她蹲在空荡荡的展厅里,湿透的舞鞋浸在积水里,正往墙角堆积的纸箱上贴创可贴。
“为什么跳《天鹅湖》第四幕?”林深把热可可放在她面前。夏栀擦着被雨水打湿的眼角笑起来:”因为要演断翅的天鹅呀。”她说话时睫毛上还挂着水珠,在暖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林深开始频繁出现在排练厅。他带着速写本记录她的每一个动作:晨光中舒展的肩颈线条,黄昏里绷紧的脚背肌肉,甚至她偷偷往更衣室冰柜塞酸奶的窸窣声。某天深夜,他看见她对着镜子练习倒踢紫金冠,后背的淤青在月光下泛着青紫。
“你肩膀疼吗?”林深递上药膏时,夏栀正用绷带缠着左脚踝。她转过身,脖颈处的淤青像未愈的伤口。”跳芭蕾就像在刀尖跳舞。”她把药膏抹在林深掌心,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跳漏了一拍。
画室与排练厅之间的巷子铺着青石板,林深总在黄昏时分送她回家。他们经过老邮局时,夏栀会突然驻足,指着玻璃橱窗里泛黄的老明信片:”这是我奶奶年轻时寄给父亲的。”暮色中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与梧桐树交错成斑驳的图案。
某个初雪降临的夜晚,林深在画室熬到凌晨三点。当最后一笔群青颜料在画布上晕染开时,他听见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夏栀浑身湿透站在门口,怀里抱着摔裂的芭蕾舞鞋。”他们说我跳得太像机器人了。”她把舞鞋放在地板上,冰凉的金属搭扣硌得林深生疼。
林深用绷带帮她缠脚踝时,发现她脚踝处布满细小的疤痕。”这是十年跳舞留下的印记。”夏栀笑着咬住下唇,却咬破了嘴唇。林深把沾着血迹的绷带扔进垃圾桶,转身从架上取下那幅未完成的《星夜》。
“你看,”他把画布转向夏栀,”梵高在星月夜画了二十七遍漩涡。”夏栀凑近细看,忽然伸手抹去他鼻尖的颜料。这个动作让林深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站在画架前的模样,晨光中的金边,发梢的茉莉香,还有那个永远带着雀跃尾音的”为什么”。
他们开始频繁约会。林深带夏栀去老城区看褪色的壁画,夏栀带他进剧场看即兴戏剧。某个春日午后,他们在城隍庙的牌坊下吃糖画,夏栀举着糖人龙糖:”这是给未来的男朋友准备的。”林深咬断糖龙尾巴时,看见她耳尖泛起的薄红。
转折发生在夏栀获得国际芭蕾大赛资格的那天。林深在机场送行时,她隔着安全通道的玻璃窗向他挥手。航站楼落地窗映出她挺拔的背影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林深摸出那幅《星夜》,却发现画面上多了几笔凌乱的线条——那是他趁她去洗手间时,用群青颜料画上去的荆棘。
后来林深在画廊看到夏栀的获奖作品。她将芭蕾舞者的剪影融入城市剪影,脚尖在玻璃幕墙间跳跃,裙摆化作霓虹光影。画框角落题着:”致所有在错误轨道上起舞的追光者。”林深在展厅角落坐到闭馆,画布上未完成的《星夜》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修改痕迹。
深秋的雨夜,林深在画室整理旧物时,发现夏栀留下的芭蕾舞鞋。鞋尖的金属搭扣已经锈蚀,鞋跟处贴着褪色的创可贴。他翻开鞋垫内侧,用铅笔写着:”致林先生:断翅的天鹅终会找到自己的天空。”窗外雨声渐歇,林深听见画室门轴转动的吱呀声,像极了那年夏栀练习倒踢紫金冠时的声响。
如今林深依然会在黄昏时分经过老邮局。橱窗里的明信片换成了当代艺术展的宣传单,但梧桐树下的影子依然会随着暮色拉长。某个落雪的清晨,他看见画廊橱窗里陈列着夏栀的新作:无数个芭蕾舞者悬浮在星云之间,脚尖指向不同的星座。画框角落的题字在晨光中泛着微光:”我们本该是星河里的两粒尘埃,却曾短暂地照亮彼此的轨迹。”
画室里的绿萝依然垂着气根,陶盆边缘的裂痕被藤蔓缠绕得更加坚韧。林深把夏栀的舞鞋重新摆回画架,这次放在那幅未完成的《星夜》旁。他蘸取新买的钴蓝色颜料,在梵高的漩涡里添了几笔银色线条——那是芭蕾舞鞋在月光下的倒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