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八年春》
窗外的玉兰树又开花了。我站在教室后门,看着林小满把一束沾着晨露的花塞进书包,马尾辫随着跑动轻轻摇晃。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在八月的晨光里一闪而过,像极了八年前的那个清晨。
那时我们刚升入初中,分在同一个班。林小满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窗边,把课本竖成小堡垒挡住视线。我抱着篮球经过时,常看见她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满小树苗,树根处歪歪扭扭写着”今天又没听课”。直到某天数学课代表收作业,她突然站起来:”老师,我这里只有半张纸,能借张你的吗?”我愣在原地,她却已经抱着作业本跑向走廊,白球鞋在瓷砖地上敲出清脆的节奏。
后来才知道,她每天要坐半小时公交去城西上晚自习。有次我替值日生擦黑板,看见她藏在桌洞里的诊断书——十二岁就确诊了哮喘。那天傍晚我追到公交站,她正把保温杯里的板蓝根喝得一滴不剩。”怕你看见我这么弱的样子。”她擦着鼻尖的汗说,”但我想和你上同一个高中。”
十七岁那年的雨季特别漫长。我们挤在操场器材室躲雨,她裹着校服外套蜷在墙角,我蹲在她面前数她被雨水打湿的刘海。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指:”陆川,你以后会娶我吗?”雨水顺着她发梢滴在我手背上,我看着她睫毛上摇晃的水珠,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碎裂又重组。
高考前夜,她在我的错题本里夹了张泛黄的纸条。展开是歪歪扭扭的《小王子》,最后一页写着:”B612星球的小王子说,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。就像我们,虽然隔着整个银河系,但星星会替我告诉你——我永远在这里。”后来我们同时考上省城的两所大学,她哮喘反而好转了,她说看见银河时比吃药更让她安心。
大四的冬天,我们在实验室熬到凌晨三点。她裹着毛毯靠在我膝头,眼镜片上凝着白雾。”我妈说,我表妹已经订婚了。”她突然开口,手指无意识地转着钢笔尾端的螺旋。”她说女孩过了二十五就该稳定了。”我握住她冰凉的手,窗外的梧桐树正在寒风中簌簌落着碎叶。
毕业典礼那天,她穿着我送的白衬衫站在礼堂门口。阳光穿过她背后的玻璃穹顶,在她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”其实我藏了件事。”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,里面躺着八张泛黄的拍立得。第一张是我们初中分食半块蛋糕,第二张是高中在图书馆互相画满笔记,最后一张是去年跨年夜她举着烟花写给星空的纸条。
“每次你说不想放弃时,我就知道。”她把铁盒塞进我手里,”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,有些等待本身就是答案。”我摸到铁盒底部刻着的字——2008.8.12,那是我们初遇的日子。
求婚那天的玉兰花落得格外早。林小满穿着我挑的浅紫色婚纱,站在老梧桐树下调试耳环。她总说树下那株歪脖子槐树是他们的定情树,枝桠间系着初中时写的信,信纸被雨水泡得发皱,却还留着薄荷糖的余香。我举起戒指时,听见八年前她说的那句”我永远在这里”,突然有了具体的重量。
婚礼进行曲响起的瞬间,我看见她眼角闪过泪光。原来重要的不是多少年,而是那些年我们始终在各自的生命里扎根生长,直到某天发现,根脉早已纠缠成不能分离的模样。就像她书桌抽屉里珍藏的那盆绿萝,八年前只是片枯叶,如今已垂下翡翠般的藤蔓,在玻璃窗上织成绿色的帘幕。
此刻站在新婚的窗前,看着玉兰树沙沙作响。林小满正在厨房煮蜂蜜水,蒸汽模糊了她鬓角的碎发。我突然明白,爱情从来不是倒计时的沙漏,而是永不停息的潮汐,我们只是恰好赶上了同一次涨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