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夜》

凌晨三点的便利店冷气开得很足，我蜷缩在临窗的座位里，看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把霓虹灯折射成七彩的星子。手机屏幕在掌心亮了又暗，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”明天见”，可我盯着那个句号看了整晚。

这是我在这个城市生活的第七个夜晚。

三个月前从北方老家搬来时，我带着半箱旧书和三个塞满泡面盒的纸箱。房东太太说这间带阁楼的公寓是”给艺术生留的”，可我连每月交租都像在玩俄罗斯轮盘赌。直到某个暴雨夜，阁楼门突然被推开，浑身湿透的姑娘跌进来，发梢滴着水在地板上划出蜿蜒的银河。

“能借张毛巾吗？”她的声音像浸了雨水的绸缎。我递出去的瞬间，闻到她身上有股松节油和雨水混合的味道。

后来我们总在第七天傍晚相遇。她叫林夏，是附近美院的学生，总穿着沾满颜料的旧卫衣。我们会在便利店分食同一包薯片，看对方指甲缝里残留的钴蓝色或铅白色。她说第七天是介于周末与工作日之间的缓冲地带，”就像人类需要第七日来治愈六日累积的疲惫”。

直到某个加班的深夜，我看见她手机屏保是张泛黄的老照片。穿碎花裙的少女站在老式自行车旁，背后是九十年代风格的居民楼。林夏说那是她外婆，在二十年前搬来这栋楼当保姆。

“她总在第七天给楼里每个孩子讲童话。”林夏的声音突然哽咽，”我妈妈是第三个，爸爸是第四个。”玻璃窗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，像两株在水泥缝里相互攀附的植物。

性欲第一次在第七夜降临。那晚她蜷在我膝头画速写，铅笔突然从指间滑落，在素描本上戳出个墨点。我们像孩童般笨拙地探索彼此的边界，直到晨光爬上窗棂，她在我耳边呢喃：”原来童话里说的第七日，是两个人成为彼此的新世界。”

后来我们开始频繁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。她教我用水彩在速写本上涂鸦，我带她去老城区的旧书店。第七天傍晚的相遇变成某种仪式，我们交换当天的见闻：她今天在画室摔碎了第三块陶土，我今天在地铁里被醉汉撞到。这些细碎的日常在速写本上连成蜿蜒的藤蔓，缠绕着第七夜第七天的虚妄承诺。

直到某个第七天清晨，我在她书桌上发现张泛黄的明信片。邮戳是二十年前某个雨季，收件人地址和此刻我们租住的公寓一模一样。寄信人笔迹遒劲，写着：”第七夜收到外婆寄来的童话书，终于明白她为何总在第七天给孩子们讲故事。”

林夏的瞳孔在晨光中骤然收缩，她颤抖着翻开速写本最后一页，我昨晚随手画的便利店剪影上，不知何时被添了只淋雨的猫。那猫的爪子按在”第七夜”三个字上，像某种荒诞的休止符。

我们开始频繁争吵。她说我总把现实当作速写本，我说她总把幻想当永恒契约。第七天的黄昏，她把速写本摔在我面前，那些画着共同足迹的页面散落一地，像被强行撕碎的拼图。

“你见过真正的第七夜吗？”她突然发问，”外婆在第七夜会打开那本童话书，把每个孩子抱到阁楼上去听故事。”阁楼木梯吱呀作响，二十年前某个雨季的呼吸声似乎穿透时空，”而现在的第七夜，你只会给我性欲的代餐。”

我望着地上的速写本，发现每页角落都藏着铅笔写的日期。从相遇那天的7月7日算起，到昨天已是第十九个第七夜。那些被我们当作永恒的瞬间，不过是无数个循环往复的7号黄昏。

第七天的深夜，我在便利店遇见林夏。她站在雨中，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娃娃，正是速写本上那只淋雨的猫。雨滴顺着她发梢滑落，在积水里映出七彩的光晕。

“外婆在第七夜总会给娃娃讲新故事。”她把布娃娃放在我掌心，”她说每个第七夜都是新的开始，就像此刻。”娃娃的棉线手指突然动了动，我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雨季的晨光，外婆抱着三个孩子站在阁楼门口，晨雾中飘着泛黄的书页。

我们谁也没说话。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叮咚声里，我摸到布娃娃口袋里硬邦邦的东西——是张二十年前的明信片，背面写着：”第七夜第七天，给永远在寻找第七夜的孩子。”

雨停时，林夏消失在街角。我抱着布娃娃回到阁楼，在二十年前外婆住过的阁楼里，发现墙缝里嵌着本泛黄的童话书。第七夜第七天的故事在书页间流淌，而真正的爱情，或许就像外婆说的，是永远为对方留着的第七夜烛光。

现在每当我经过那间便利店，总会想起那个淋雨的夜晚。第七天的黄昏永远不会终结，就像爱情永远不是性欲的代餐，而是两个灵魂在无数个第七夜相遇时，共同创造的永恒童话。